《三国杀》姜维传:水麒麟
建兴六年的水城外,刚蒙蒙亮,护城河的水流得有些急。十八岁的姜维蹲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正专心对付着手里的剑。剑是好剑,刃口在黯淡晨光里也闪着一线冷芒,只是连日阴湿,又没得空打理,沾零不易察觉的浮锈。他就着浑浊的河水,一下,又一下,用块糙石蹭着刃口。河水裹着上游漂来的焦木碎屑,还有一些辨不清是什么的灰黑渣滓,哗啦啦冲过剑身,发出细密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像无数虫在啃噬。
他磨得仔细,手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远处土坡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飞快地掠了过去,卷起一溜烟尘。姜维头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剑刃映出他年轻却绷紧的嘴角:“第七趟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桀骜和不屑,“这马太守的疑心病,怕是比西市口那卖胭脂的张寡妇还重。城里城外,一能派这些探马跑断腿,有这功夫,不如多磨几把刀实在!”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那份躁动与不祥,变故陡生!
“呜——呜——”
凄厉悠长的号角声猛地撕裂了清晨的薄雾,紧接着,城头那几座沉寂的烽燧台,像被滚烫的烙铁捅了屁股的野兽,“轰”地一下窜起几股粗大的、浓得发黑的狼烟!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灰蒙蒙的空,瞬间将半边城楼映得一片狰狞。姜维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厚重的晨雾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粗暴地撕开、搅碎!玄黑如墨的蜀军战旗,如同从幽冥地府中涌出的狂潮,骤然撞破了雾霭的帷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视野!刀枪的寒光刺破雾气,铁甲的铿锵声汇成沉闷的雷音,滚滚而来,直压得人胸口发闷。在那汹涌的黑色浪潮中央,中军大帐之前,一顶素白色的四轮车被数十名精悍甲士簇拥着,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在肃杀一片的玄黑之中,白得刺眼,白得扎心!
姜维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顶车……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被瞬间冻住!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已快过思绪。他“锵”地一声,反手将磨得半亮的剑狠狠插回腰间的旧皮鞘,动作快得带起一股风。脚尖在青石上用力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朝城内府衙方向射去。昨夜冒险偷画、此刻正贴身藏着的城防图,隔着粗布衣衫硌着他的皮肉,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太守!蜀军!是诸葛亮的四轮车!” 他一路狂奔,冲过尚在懵懂中的城门守卫,撞开几个慌慌张张的兵卒,喉咙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而火烧火燎,嘶哑的吼声在混乱初起的街巷中回荡,“当速调冀城援军!迟了就完了!”
府衙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就在眼前。姜维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地撞了进去!巨大的冲力让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内,一片死寂。
预想中的慌乱人影、焦急呼喊全都没樱偌大的前堂空荡荡的,只有几缕清晨微光斜斜地穿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尘埃。案几上,一盏粗陶茶杯还静静地搁在那里,杯口袅袅升起一丝极淡、几乎快要断绝的白气。茶,是温的。人,却没了踪影。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姜维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直冲后脑勺。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斥候频繁的身影,马遵那躲闪的眼神……“不好!” 他低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转身扑向侧面的偏门,抬脚便狠狠踹了过去!
“哐当——!”
朽坏的木门栓应声断裂,门板轰然洞开。就在这破门声炸响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车轮滚动声和骏马吃痛的嘶鸣刺入耳膜!姜维只看到一辆青布围幔的马车,正疯狂地鞭打着拉车的两匹健马,车轮碾过府衙后门径上的碎石烂瓦,如丧家之犬般朝着远离城墙的方向绝尘而去!车后扬起的尘土里,隐约可见马遵那张煞白惊恐、写满“逃命”二字的侧脸!
“马——遵——!” 姜维目眦欲裂,胸中那股被欺骗、被抛弃的怒火轰然炸开,烧得他眼前发红。他下意识地想去拔腰间的剑,手指刚触到冰凉的剑柄——
“啪嚓!”
头顶一声脆响!一片沉重的青灰色瓦当,被刚才踹门的震动波及,终于支撑不住,从屋檐上直直坠落下来,狠狠砸在姜维脚边的青石板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碎陶片迸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擦着他的裤腿飞过。
就在这瓦砾碎裂的清脆余音尚未散尽,四周因府衙空置和马遵逃亡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时,一个声音,一个温润、平和,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一切喧嚣与混乱的奇异力量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他身后响起:
“将军,心火过盛,易伤肝脾啊。”
姜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汗毛倒竖!这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话人就贴着他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极淡、若有似无的清气拂过颈后。他是何时出现的?!姜维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拔剑回斩的本能冲动,用尽全身力气,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晨光熹微,逆着光,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偏门投下的阴影边缘。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葛布深衣,头上随意系着纶巾,手中一柄素白的羽扇,轻轻搭在身前。那张脸……姜维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从未亲见,但关于那顶四轮车和车上饶传早已深入骨髓——正是城外蜀军阵前那位,诸葛亮!
诸葛亮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羽扇随着他话微微一点:“兵戈扰攘,难得片刻清明。将军,可愿随亮……观今夜象否?” 那“观今夜象”五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从容,仿佛的不是即将到来的血战,而是一场寻常的雅聚。
不等姜维有任何反应,甚至容不得他思考这“观星”究竟是何用意,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已似慢实快地朝身侧斜斜一拂。那动作轻盈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微尘,不带丝毫烟火气。
然而,就在羽扇划过的瞬间,姜维只觉得眼前一花!
头顶那片刚刚被狼烟熏染、又被朝阳欲破未破的灰蒙蒙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揭开了一层厚重的幕布!深沉的、纯粹的、近乎墨色的夜幕骤然降临,取代了灰白的晨光!不是幻觉,那深邃的黑暗真实得令人心悸,仿佛一瞬间斗转星移,从清晨坠入了深夜。
紧接着,亿万点璀璨的星辰,毫无征兆地在这突然降临的夜幕之上骤然亮起!星光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彼此勾连,银亮的光线在虚空中无声流转、交织,迅速构成一幅巨大、繁复、充满无尽玄奥的图案!那图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缓缓旋转、明灭,正是传中诸葛武侯赖以纵横下的——八阵图!
冰冷的星光如实质般倾泻而下,笼罩了这片的地。姜维仰着头,瞳孔中倒映着那缓缓流转的星阵,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停滞。这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景象带来的冲击,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令他心神剧震。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这绝非人力可为!这诸葛亮……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浩瀚星图吞噬之际,夜空中,那柄由七颗大星组成的北斗,勺柄的位置猛地迸发出远超其他星辰的夺目光华!那璀璨的光束,如同神明投下的标枪,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穿透深邃的夜空,无比清晰地、笔直地指向西北方向——冀城!
冀城!援兵!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马遵为何派斥候频繁窥探自己?为何府衙空无一人?为何他仓惶出逃的方向……正是与冀城援军可能的来路南辕北辙?!一个冰冷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答案,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马遵,根本没打算等援军!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弃城而逃,甚至可能……已经向蜀军献城!自己,还有那些被蒙在鼓里、准备死守水的将士,都成了他逃命的垫脚石和投名状!
“嗬……”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滔愤怒、被彻底背叛的耻辱以及瞬间明悟的寒意的气息,猛地从姜维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什么太守,什么上官,什么等待援军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就在这嘶吼声中,姜维腰间的长剑,伴随着一声刺破星夜的龙吟,悍然出鞘!剑光雪亮,带着他胸中翻江倒海的杀意和不甘,并非斩向近在咫尺的诸葛亮,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朝着身前那片流转着八阵图星光的虚空,劈了下去!
剑锋割裂星光,发出嗤嗤轻响,仿佛斩开了无形的枷锁。
“这局……” 姜维死死盯着剑锋所指的虚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掏出来,砸在冰冷的星光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某自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