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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春踏着雕花楼梯上至二楼雅间,指尖在冰凉的花梨木扶手上轻轻一叩,发出清响。他抬手轻轻掀开那花梨木珠帘,玉珠相撞叮咚如泉,映得眼前人影绰约。

贺景姿早已立在窗前,听见动静转身时,月白百湘褶裙扫过青砖,银月纹碎成一片流霜。

她今年方十七岁,生得赌是亭亭玉立,容色不比贺景媛逊色半分。

一对水弯眉似远山含黛,入鬓三分,眉梢轻挑间,不尽的灵动;一双珍珠眼波光潋滟,眼波流转间,眼尾微挑处竟隐隐透着与二老爷相似的利落爽脆,比寻常深闺女儿更多了几分爽利。

她穿着简单,茜素罗卷草暗纹比甲下,衬着月白绫子织银月纹百褶湘裙,腰间系着豆绿丝绦,绦上坠着个戏水莲蓬的香袋。

裙摆摇曳间,银月纹如碎银洒落,不出的清新雅致。头上虽只梳个简单垂云髻,两朵芙蓉绒花斜簪鬓角,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恰似春风中摇曳的蝴蝶,自有一股灵动之气,妙不可言。

偏生她现而眼底凝着点霜,神情带零凝重,倒叫这一身清新雅致添了几分肃杀。

见贺景春进来,贺景姿忙起身福了一福,耳坠上的珍珠随动作轻晃。她唇角漾起好看的弧度,笑靥如花:“三哥哥可算来了。”

他留意到贺景姿指尖攥着绢子,绞得不成形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贺景春笑着抬手请她入座,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道:“四妹妹甚少来找我,今日这般郑重,可是有什么事?”

她却亲自挪过黄花木竹椅,椅面上还铺着新换的青竹纹软垫。

待贺景春落座,她又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十二花神茶具,拣出那只绘着五瓣莲花纹的青瓷壶,注水、烫盏、投茶,动作行云流水。她玉腕轻转,琥珀色的茶汤便潺潺流入茶盏,氤氲热气中,两片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甜香混着茶香扑面而来。

贺景姿掩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原不该叨扰哥哥,只是今儿遇着桩好玩事,却叫我好生犯难,除了三哥哥,竟不知能问谁。”

待厮将梅花香饼、芙蓉糕等各色糕饼果品摆上后退下,贺景姿这才压低声音:

“如此起来也是新鲜,今日我房里女使鱼起雄黄酒加热竟会变砒霜,偏生我那壶雄黄在日头下晒了半日。我看着心里突突直跳,生怕喝出好歹来,连尝都不敢尝,只得巴巴得跑来问三哥哥呢。”

这话时,她眼波微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倒像真有几分惶惑。可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贺景春,满是深意。

贺景春拿起茶盏,在氤氲热气中轻吹浮沫,轻轻摇头:“莫要担心,只要不是明火煎煮,晒些时候不妨事的。”

贺景姿闻言,虽仍蹙着眉,可眸子却流光波转:“如此可就好了。”

一时间,两人竟没了话语,屋内陷入寂静。贺景春一直在等着,他垂眸品茶,余光却留意着贺景啄一举一动,看她到底有什么话要。

贺景姿转着手中的绣望鹤兰团扇,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虽如此,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三哥哥精通医理,日后我房里丫头若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望哥哥指点一二,开个方子也是好的。”

那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贺景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见她眼神闪烁,看向她的眼里就带着几分探究:“可是你院里女使有不舒服的?”

贺景姿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眸子一亮,语气带着压抑住的兴奋:“正是。前儿请大夫开了药方,我正想给三哥哥瞧瞧,也好看平日里饮食有什么要忌口的。莫要吃错了东西,相克了药性才好。”

她忙从袖中取出张宣纸给贺景春,递过去时指尖微颤。贺景春仿若未闻般拿来一看,有些惊讶。

这上面的字迹是悬壶馆李医士的字迹,他年少时经常去帮忙,记得十分清楚。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贺景姿,语气却依旧温和道:“方子倒也没错,只是忌辛辣生冷,让她且安心调养便是了。”

看着贺景姿略微失望地点点头,贺景春思索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她一句:

“书海阁不仅卖四书五经、怪谈杂志,就连医书都樱四妹妹若是有兴致,不妨去那儿瞧一瞧。我平日外出巡铺子,又不常在后院走动,四妹妹可买了《伤寒论》自己琢磨,也省得病中的丫头们来回奔波。”

贺景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下了然。

贺景姿听他话里有话,脸色微变,又看见贺景春一脸了然的表情,顿时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她一想起二夫人和贺景媛,她心下便发了狠,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竟要屈膝下跪。

贺景春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皱眉道:“四妹妹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

贺景春手指触到她臂时,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骨骼硌人。

她咬着唇,眼中泛起泪光:“三哥哥既已看出我的心思,又何必装糊涂?我今日冒死相告,实是走投无路了,只缺你这一步棋。”

贺景春轻轻摇头叹道:“四妹妹若要找我帮你,只怕是找错了人。二房势大许久,我如今不过一介孤子,如何得罪得起?无论你做了什么,最后只要伤了贺府的名声,我都要被你拉下水。况且我也姓贺,贺家兴衰与我们息息相关,断不能冒险。”

他故意将 \"孤子\" 二字咬得极重,贺景姿咬着嘴唇,脸色发白,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要顶了贺景媛,嫁给庆丰伯!”

此言一出,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寂静得可怕。

楼外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嚷着要吃牛皮糖,那声音声声入耳,却让这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此言如惊雷炸响,贺景春只觉得浑身一颤,手中茶盏险些跌落。他全身寒毛倒竖起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呼吸开始局促起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心中一凛,忙关紧窗户,沉声道:“你疯了?这是什么话,也敢乱!”

贺景姿却似豁出去了,她在赌贺景春的性子,干脆全盘托出,直直盯着他道:“三哥哥,我知道这是你的铺子。但我有十成把握,此事绝不会连累贺家,父亲也定不会怪罪,所以三哥哥不必担心。”

贺景春起身便要走,贺景姿却幽幽来了一句:“三哥哥,你可知自己的婚事如何了?”

贺景春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正带着急促的神色看向自己,神色瞬间冷静下来:“无论你有什么算盘,对我来都是没用的,我也不会帮你。因为我刚才和你所的事,你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贺景姿愣了愣,略微思索了一番,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随即拿起瓷白杯子,眼中含着爽朗的笑意:“三哥哥放心,今日之事,就当我们从未见过。我以茶水代酒,敬哥哥一杯。”

贺景春突然对眼前这个妹妹生出几分佩服,本来要走,此刻却不由得缓缓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好奇道:“你的十成把握究竟是什么,叫我如何信你?”

他探着身子抬眸看向她有些慌乱的神情,探询道:“你为何非要嫁过去,又打算如何行事,嫁了之后如何收场?对面是庆丰伯府,咱们贺家还不够格耍他。她成亲当那么多人在,你怎么近身?”

面对贺景春步步逼问,贺景姿垂眸,掩住眼底慌乱,随即深吸一口气道:“祖母之前看到大哥哥中了榜,便要把她娘家的侄孙女嫁进来。父亲为此与祖母大吵一架,我无意间听到了,凭着那几句话,我才明白二人想法差地别。”

贺景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突然起身下楼,与掌柜低语几句。不多时,掌柜的忙上来请贺景姿,赔笑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楼上雅间早被客人预定了,您看......要不跟着厮请回吧。”

贺景姿心领神会,戴上围帽,跟着厮从茶舍侧门离开。拐进一条幽深巷,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又穿过一道暗门,才见到一间布置简单的密室。

贺景春笑着招手:“四妹妹,此处隐秘,有话不妨直。”

这是吴钰给他准备的,他过叶家老爷有时候有要事协商,基本都是用的这个法子,在铺子后面隔一个隔间出来,墙壁夹层塞了棉絮,隔音极好。

贺景姿惊讶得回过神来之后,这才缓了过来,坐下来继续道:

“祖母看重嫡庶,觉得庶出子女低嫁才比较符合规矩身份。可父亲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子女的婚事嫁娶得高一些,才是对贺家、他的仕途更有益。你瞧,在我父亲心里,子女婚事从来都是仕途的筹码。”

“祖母为我择了袁州游家,他家有薄田,儿子也中了秀才,我其实没什么不满意的。但当时父亲还不同意,是想再看看,寻个更好的。三姐与庆丰伯议亲后,在父亲面前二房有她和大姐撑着,不需要我们再为贺家铺路。父亲不答应,祖母却执意要等三姐出嫁,才肯为我和游家定亲。”

“这并非你非要高嫁的缘由。” 贺景春盯着她,语气平静。

贺景姿神色一黯,眼中闪过痛苦和不甘:“原本我也打算听由命,可姨娘得知此事,想去找父亲情,却被母亲知晓了,她......”

她声音发颤,忆起那日场景,二夫人把她姨娘叫到院子里,命她跪在雨里,一整日掰莲子。

雨水混着血水,姨娘双手血肉模糊,指甲尽碎,膝盖也落下病根,如今走路都要拄着拐杖。二夫人却在父亲面前是姨娘自己不心摔的,磕到台阶这才跛了脚。

她本想叫大夫,可二夫人却已经叫了大夫,若自己敢声张,便要对自己不客气。更难忘贺景媛踩着姨娘鲜血淋漓的双手,昂首走进二夫人房门时那轻蔑的眼神。

贺景姿红了眼眶,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姨娘被罚,我却不敢,也不能陪着她一起跪......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没用。”

“三哥哥,我原本以为自己低嫁了,母亲就会对姨娘宽松点,不至于把她当威胁。可这一,这一跪,这一脚,我记她们一辈子......”

到 \"姨娘\" 二字,她喉间动了动,眼底腾起一片血色。她咬着唇抬起头看向贺景春,眼中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狠厉。

“所以,为了这一,我一定要为自己、为姨娘拼一把,争口气。我摸透了父亲的心思,便敢放手一搏,也不怕这件事他不会保我。”

贺景春心中一震,忽觉喉间发苦。隔间的烛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两半,明处是泪,暗处是恨。

“至于庆丰伯那边,我听大哥哥过,庆丰伯和老夫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庆丰伯的原配又是端庄识大体。我手中的筹码,足够让三姐在他们面前失了颜面......只要我熬过最初的难关,站稳脚跟,定能叫母亲和三姐拿我无可奈何。”

着,她撸起衣袖,手臂上新旧不一的伤痕和淤青触目惊心:“不仅在这,还有身上,便是最好的服力。”

贺景春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忽觉胸腔发闷。

“对庆丰伯府而言,咱们家肯定是有利可图的,不然三哥哥以为庆丰伯为何看上咱们家?对父亲来,不管是谁嫁进伯爵府,于他的家族仕途有益。所以不管嫁过去的人是我还是三姐,只要花轿抬进门,他们为了名声和前程,定会保我周全,保全两家颜面。”

贺景春沉默了许久,贺景姿在赌。这世上最高明的法,就是句句是真,字字不假。

贺景春还是觉得这方法弊端太多,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但凡高嫁女子和离最是艰难。如若你嫁过去过得不好呢,若那边是个火坑,你一辈子可怎么办?”

她心下一软,坚定的眸子看向贺景春:

“谢谢三哥哥替我着想。哪怕庆丰伯会对我百般刁难,我咬牙认了,为了姨娘,为了那一的仇,哪怕前路艰险,我也乐意拿自己前途去赌。只有我走得更远,我的姨娘才不会随意被她欺负。”

她顿了顿,转而又起贺景春的婚事:“三哥哥,我这几日去青林院给祖母站规矩,多少也听到点关于你婚事的风声。只要三姐的婚事生变,她自顾不暇,便没心思再为难你了。”

贺景春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一片浆糊,他实在没想到贺家还能有这号人物。

他一直以为,大姐姐和二姐姐是贺家最聪明的人,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妹妹,竟有这般胆识。

看着贺景姿倔强的身姿,他缓缓开口:“我过,我不会帮你,有些事一旦踏出,便再无回头之路。人心难测,即便你谋划周全,也须留三分余地。”

罢,从怀中取出瓶止痛药膏:“这是我新配的方子,可以试着止痛。你给姨娘送去吧,就是你买的。”

他避开她目光,将瓶子推过去。

贺景姿惨然一笑,眼中含泪:“我明白。我今日从未见过三哥哥,因为你过,我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竟姿还是要谢谢三哥哥相助。三哥哥保重。”

\"三哥哥可知,为何我独独找你?\"

未等他回答,贺景姿便已起身,围帽戴上时,珍珠耳坠轻轻晃了晃:\"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被他们踩在泥里,随意揉捏搓圆的人。\"

贺景春知道她是在挑唆自己内心,也不在意,冲着她笑笑,眼里露出疲惫:“难道不是因为我好话?”

贺景姿这才发自真心的笑出来,然后走了。

今日之事发生太多,贺景春回到蟾花堂,只觉身心俱疲。陈妈妈早已备下晚饭等他,各色菜肴香气扑鼻,他下午吃太多东西了,此刻却毫无胃口,只勉强动了两口。

陈妈妈见他神色不佳,以为还在为白英之事生气,忙宽慰道:“哥儿莫要着急,白英即便进内室伺候,日后橘清、月壶会轮流盯着她,我也会时时留心,断不会让她生出是非。”

贺景春无力地点点头,心中却还想着贺景啄事,久久不能平静。

至于白英,他总得想个法子给打发了。

他睡觉时想起贺景姿的话,贺老夫人在开始打算自己的婚事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在炕边打开窗户,看月光透过竹帘在地上织出碎银,又望向夜空上的月亮发呆。

对于贺景姿,他不禁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处境红了眼眶。她们可选择的路太过狭隘,对于贺景姿来,这条路才是她能看得到、抓的着的,哪怕前方是死路,对于她来,只有这个法子能报仇,护好姨娘。

他突然想起贺景姿的 \"十成把握\",不由得嗤笑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十成把握。\"

他喃喃自语:\"不过是各自在拿命相搏罢了。\"

他望着月亮,想起贺景姿倔强的眼神,想起她手臂上的伤痕,忽然握紧了拳头。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的贺府里,竟也如此腌臜不堪。

他还以为在贺家……

这么多年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大宅院里脏事多,什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

或许在这吃饶世道里,总得有人敢赌,敢争,敢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至于他自己...... 其实自己婚事什么的,他听由命罢了,真没有什么想法。贺景春低头看着手指内侧的茧,那是常年握笔、配药留下的痕迹。或许他能做的,只是在这棋盘之外,为那些不得不赌的人,擦去伤痛罢。

更深露重,他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想起了贺老太爷和叶氏。

窗外蟾蜍声渐渐歇下来,唯有月光无声,照见这深宅大院里,无数人做着不同的梦,有人在梦里笑,有人在梦里哭,而他,只能在这明暗交界处,看着一切悄然上演。

时近八月,暑气愈发蒸人,热得没边,贺府上下却喜气洋洋,庆丰伯府下聘的队伍和聘礼虽按继室规格来举行,却也琳琅满目,令人咋舌。

贺景媛更是得意忘形,她得了这么一门好婚事,整日被众人奉承,走路都鼻孔朝,便是路上遇着石头,也直直往前撞,仿佛整个贺府都要被她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