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姓寨的清晨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老祠堂前的石阶上还凝着露水。
杨浩宇早早来到祠堂,将连夜修改的项目计划书整齐摆在斑驳的木桌上,指尖不自觉摩挲着纸张边缘,那里被反复翻阅留下的褶皱,像是他此刻紧绷的心绪。
远处传来铜锣“哐哐”的敲击声,悠长的声响穿透晨雾,惊起了老樟树上栖息的几只红嘴山雀。
他抬头望去,只见忠财伯佝偻着背,拄着油亮的铁木拐杖,正缓步走来。
拐杖每敲在青石板上,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仿佛在叩击着三姓寨的古老脉搏。
忠财伯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村民,有的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裤脚还沾着晨露;有的怀里抱着正在哭闹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对这场会议的疑惑与不安。
“浩宇啊,你要在咱祖祖辈辈种苞谷的地上办厂子?”老族长在石凳上缓缓坐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杨浩宇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你读过大学,见过大世面,可也不能忘了老规矩。后山的林子是山神爷的地界,动不得,老一辈传下来的话,咱们得听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张大爷蹲在地上,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瓮声瓮气地:“可不是嘛,前几年隔壁村非要在林子里盖房子,结果没到半年,一场山洪,房子全冲没了。”
杨浩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而坚定。他展开详细的规划图纸,图纸上红笔标注的重点内容格外醒目:“叔,您看这规划图。绿色食品加工厂建在废弃的窑厂旧址,那里本就荒废多年,正好重新利用;生态养殖场用的是西坡的荒坡,既不占耕地,又能利用然植被。咱们三姓寨的野山菌、百花蜜,品质这么好,要是做成深加工产品,能卖出十倍的价钱啊。”
“得轻巧!”王二婶挤到前排,怀里的孩子正抓着她的头巾,把她的头发扯得乱糟糟的。她满脸怒气,声音尖锐:“俺家男人去年养了两头猪,一场瘟疫来就来,猪全埋了,赔得血本无归。你这养就养,出了事谁赔?俺们老百姓可经不起折腾!”
“我赔。”杨浩宇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在祠堂前回荡,“前期由村集体控股,每户都能入股分红。赔了算我的,赚了是大伙的。”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里面有检测报告、市场调研数据,“这是省农科院的检测报告,咱们三姓寨的土壤和水质完全符合有机认证标准,只要好好干,肯定能成!”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一辆黑色轿车碾过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稳稳停在祠堂前。车门打开,柳青踩着细高跟优雅地下车,红色风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杨总,这么热闹也不叫我?”她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招商引资的相关文件,“我刚从市里回来,农业局的李科长,只要咱们接受招商引资,立刻批三十万补贴。”
杨浩宇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警惕:“柳总又准备把三姓寨卖给资本?我们要的是可持续发展,不是急功近利!”
“话可不能这么。”柳青在石阶上坐下,从精致的手包里掏出化妆镜,慢条斯理地补起口红,“你们磨磨唧唧搞半年,不如人家一个月见效。就这养殖场,我们集团能提供全套技术和销售渠道,保证一年回本。何必自己这么辛苦呢?”
老族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卡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李精诚赶紧挤到跟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水杯。老人抹了抹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浩宇,你的那个...生态养殖,到底是个啥章程?”
杨浩宇眼睛一亮,连忙蹲到老族长身边,语气充满热情:“叔,您还记得时候咱们在林子里看见的野猪群吗?我们要做的就是仿野生养殖,让黑猪在山林里自由活动,吃野果、喝山泉。这样的猪肉肉质紧实、营养丰富,在城里能卖到八十块一斤。”
“八十?”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讶与心动的神色。王二婶掰着粗糙的手指,嘴里念叨着:“俺家要是养十头,那不就是...乖乖,比种一年地赚得都多!”
“但是有风险。”杨浩宇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前期投入大,生长周期长,还得防着野兽和瘟疫。所以我想先建个示范场,成功了再推广,这样大家心里也踏实。”
柳青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高跟鞋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等你成功,市场早被别人占完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快准狠,你这样畏首畏尾,怎么带领三姓寨脱贫?”她突然皱起眉头,捂住鼻子,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什么味道?这么臭!”
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随风飘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李精诚脸色大变,声音里带着焦急:“不好!是老周叔家的化粪池漫了!”
祠堂前顿时乱作一团。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赶紧跑去帮忙,王二婶抱着孩子躲到一边,嘴里不停地抱怨:“看看,连茅房都管不好,还办厂子呢,能有啥出息!”
杨浩宇看着满地流淌的污水,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灵福他快步追上正要离开的老族长,语气急切:“叔,您看咱们村的卫生问题,不正是因为没有污水处理系统吗?如果建食品加工厂,就能配套建沼气池,污水变肥料,还能发电,一举多得啊!”
老族长停下脚步,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敲,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你让我再想想。”罢,他转身离开,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郑
当夜里,村委会办公室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杨浩宇还在修改方案,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门突然被轻轻推开,韵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朴素的毛衣,袖口还沾着面粉。
“听你又和柳青吵架了?”韵寒将汤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关切,“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别累坏了。”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乡村振兴。”杨浩宇揉着太阳穴,语气中满是无奈,“为了政绩和利润,连生态都不顾了。如果按照她的方法,三姓寨迟早会被榨干。”
韵寒在一旁坐下,眼神温柔:“其实她也不容易。她父亲的公司去年破产,欠了一屁股债,她现在压力很大,不得不急着做出成绩。”
杨浩宇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们...偶尔会聊聊。”韵寒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虚,“浩宇,其实柳青的话也有道理。资本能带来技术和市场,你一个人硬扛,太难了,不如...”
“正因为难,才要做。”杨浩宇打断她的话,目光坚定地盯着墙上的三姓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他的规划和梦想,“你还记得时候,我们在山顶发誓要让村子富起来吗?如果靠出卖资源换发展,那和当年的伐木队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韵寒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轻微的转动声。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远处的山林在月光下影影绰绰,显得神秘而寂静。过了很久,她轻声:“需要帮忙随时叫我。”
第二一早,杨浩宇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环保局工作人员严肃的声音:“杨先生,有人举报你们养殖场选址违规,存在破坏生态环境的风险,我们下去来检查。”
他猛地坐起来,睡意全无,心跳陡然加快。选址报告明明经过专家论证,各项指标都符合规定,怎么会违规?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柳青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挑衅的话语,他心里一沉,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时,李精诚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语气里带着愤怒:“哥,我打听到了,举报信是用镇上的公用电话亭寄的,监控被人动了手脚,查不到是谁。但我觉得肯定和柳青脱不了干系!”
“先别冲动。”杨浩宇捏紧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查清楚举报信的具体内容,把所有相关资料重新梳理一遍。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得逞。三姓寨的未来,绝不能毁在这些算计里。”
挂羚话,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带着丝丝暖意。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晨雾已经散去,几只白鹭从水田上掠过,划出优美的弧线。杨浩宇望着这熟悉的山水,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他回到桌前,拿起项目书,在“生态责任”一栏重重画了个圈。这一战,他不仅要为三姓寨的发展而战,更要为心中坚守的信念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