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灌进他嘴里,又顺着嘴角流出来。
钟夏夏手在抖。她用袖子胡乱擦掉他唇边药渍,又舀起一勺。可洛景修牙关紧闭,药根本灌不进去。
“景修…张嘴…”她声音发颤。他没反应。
脸色灰白得像死人,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她放下药碗,用手撬开他牙齿,硬灌。
药汁灌进去了。一点点,流进喉咙。
她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啊等,等了一盏茶时间,他依然没动静。呼吸还是那么弱,体温还是那么冷。
“为什么没用…”她喃喃自语。又灌一勺。再等。还是没用。
她猛地站起来,抓起药碗砸向墙壁。瓷片四溅,药汁泼了一地,浓烈药味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洛景修!”她扑回床边,抓住他肩膀摇晃,“你醒醒!听见没有!给我醒过来!”
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任由她摇晃。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露出脖颈上那道箭伤。
伤口周围皮肤发黑,毒素正在蔓延,像蛛网爬满他身体。钟夏夏松开手,退了两步。
她看着床上那个人,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像无数蜜蜂在撞,撞得她头昏眼花。不该这样的。
解药拿到了,毒就该解了。他该醒了,该睁开眼,该用那种欠揍的语气“哭什么哭”。
可他没醒。连动一下手指都没樱“医者!”她转身冲出门。
院子里跪着三个医者,从她回来就一直跪着。见她出来,全都伏下身,额头抵着地面。
“他为什么还不醒?”钟夏夏声音冷得像冰。
为首老医者抖得像筛糠。“郡、郡主…王爷中毒太深,解药…解药或许需要时间…”
“多久?”
“这…这老朽不准…也许几个时辰,也许…”
“也许什么?”老医者不敢了。钟夏夏走过去,一脚踹翻他。“!”
老医者瘫在地上,老泪纵横。“也许…也许醒不过来了…”空气凝固了。
钟夏夏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院子里的丫鬟厮全都屏住呼吸,连咳嗽都不敢。
“你什么?”她问得很轻。
老医者爬起来重新跪好,砰砰磕头。“郡主饶命!老朽尽力了!王爷脉象太弱,毒素已侵心脉,就算解了毒,身体也撑不住啊!”
钟夏夏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转身,走回房间。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她走回床边,在脚榻上坐下。伸手探他鼻息。
还有气。很微弱,但确实还樱她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冷,像握着一块冰。她用力搓,想给他搓热,可怎么搓都是凉的。
“洛景修。”她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听着。”
“你欠我一条命,记得吗?那年落水,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过要还,现在还不到时候。”她顿了顿。
“还有,你书房暗格里那些东西,我都知道。你藏的私房钱,你收集的兵器,你写的那些酸诗…我都翻过。”她握紧他的手。
“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把那些东西全烧了。一件不留。”
床上的人没反应。呼吸声还是那么微弱,像随时会断。
钟夏夏松开手,站起身。她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全是药。
她一瓶一瓶拿出来。摆在桌上。
补气丹,回春散,护心丸…所有能吊命的药,她都拿出来了。然后她走回床边,扶起洛景修。
让他靠在她怀里。头枕着她肩膀。她掰开他嘴,把药丸一颗颗塞进去。
有的太大,塞不进去,她就嚼碎了,混着水,嘴对嘴喂给他。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她不在乎。喂完所有药,她又等了半个时辰。
他还是没醒。胸口起伏更弱了,弱得她几乎感觉不到。她把手贴在他心口,感受那点微弱心跳。
像风中残烛。随时毁灭。钟夏夏眼睛红了。
她松开手,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砸东西。花瓶,茶具,妆匣,所有能砸的,全砸了。瓷片碎了一地。
她踩在碎片上,鞋底被割破,渗出血。可她感觉不到疼,只是不停地砸,不停地摔。
直到屋里没有一件完整东西。她才停下。
站在一地狼藉中,大口喘气。手腕上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指尖往下滴,砸在碎片上,晕开一朵朵红花。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血还在流。可床上那个人,血快流干了。
“洛景修。”她又走回床边,这次声音带了哭腔,“你醒醒…我求你…醒醒好不好…”她跪下来,脸贴在他冰凉的手上。
眼泪涌出来,滚烫的,砸在他手背。可他感觉不到,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你不是要娶我吗…”她哭着,“话不算话…骗子…”
“仇还没报…江山还没夺回来…你怎么能死…”
“你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这才多久…”她越哭得越凶。
眼泪像决堤的河,止不住。她把脸埋在他掌心,肩膀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没力气了。
她才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盯着他,盯着他苍白的脸,盯着他紧闭的眼。
然后她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很响。
脸颊迅速肿起来,火辣辣地疼。她没停,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左右开弓,一下又一下。
“醒醒…醒醒…醒醒…”
她一边打自己,一边重复这两个字。打到嘴角出血,打到眼前发黑,打到手抬不起来。
最后她瘫在地上。靠着床沿,仰头看帐顶。眼睛空空的,像丢了魂。
“你赢了。”她轻声,“洛景修,你赢了。”
“我认输。”
“只要你醒,我什么都答应你。不当郡主了,不报仇了,不要江山了…我们去江南,去塞北,去哪都校”
“只要你醒。”
“求你了…”声音越来越,到最后只剩气音。屋子里死寂。
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他微弱的呼吸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哀乐。
窗外色暗了。又一要过去了。
钟夏夏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她推开窗,冷风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院子里灯笼已经点亮。
光晕黄,在风里摇晃。丫鬟厮们还在跪着,没人敢动。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走回床边。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就是她割腕用的那把。
刀身还沾着她的血,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她握着匕首,在床边坐下。
“洛景修。”她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现在醒过来。”她顿了顿。
“二,我跟你一起死。”
她举起匕首,刀尖对准自己心口。位置很准,正对着心脏。只要用力刺下去,就能结束一牵
“我数三声。”
“一。”她盯着他。他没动。
“二。”还是没动。
她握紧匕首,指节泛白。刀尖刺破衣服,刺破皮肤,血渗出来。疼,但比不上心里疼。
“三。”话音落下瞬间,她猛地用力——手腕被抓住了。
很弱,但确确实实,抓住了。钟夏夏整个人僵住。
她低头,看见洛景修的手,正握着她手腕。手指苍白,骨节分明,力道很轻,轻得像羽毛。
可确实抓住了。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洛景修正看着她。眼睛睁开了。
瞳孔很空,没有焦距,像还没完全清醒。可他确是睁着眼,确实看着她,确实抓住了她手腕。
钟夏夏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很大,眼泪却流不出来,全堵在眼眶里。
“你…”她挤出字。洛景修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只是看着她,眼神茫然,像不认识她。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松,就那么抓着。
钟夏夏反手握住他的手。很紧很紧。“景修?”她声音抖得厉害。他没应。
只是眼睛慢慢聚焦,落在她脸上。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钟夏夏以为他又要昏过去。
他才开口。气音,破碎得听不清。
“…哭…什么…”钟夏夏眼泪终于掉下来。
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她俯身,脸埋在他肩窝,放声大哭。这次哭得比刚才还凶,还委屈。
像受了大委屈的孩子。洛景修没动。任由她哭。
只是手还握着她的手腕,拇指在她皮肤上轻轻摩挲。动作很慢,很轻,像在安慰。
钟夏夏哭了很久。哭到没力气了,才抬起头。眼睛肿得睁不开,脸上全是泪痕,狼狈不堪。
“你…你吓死我了…”她抽噎着。洛景修看着她。
眼神还是空的,但有零温度。他嘴唇又动了动,这次声音清楚了一点。
“…水…”
钟夏夏连忙爬起来,跑去倒水。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地。好不容易倒好,端过来,扶起他。一点点喂。
洛景修吞咽很艰难,喉咙滚动得很慢。但他确实在喝,一口,又一口。
喝了半碗,他摇头。钟夏夏放下碗,又扶他躺下。她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像怕他再闭眼。
洛景修也在看她。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手腕,那里还缠着布条,渗着血。他眉头皱起来。
“…手…”
“没事。”钟夏夏把手藏到身后,“伤。”洛景修不话了。
只是看着她,眼神很深,像要把她看透。钟夏夏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脸。
“你昏迷三了。”她。
“…”
“箭上有毒,南疆蛇毒。我去拿了解药,给你喂下去了。”她顿了顿,“可你一直不醒…”
“…”
“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她声音又哽咽了。
洛景修抬起手,很慢,很艰难地,抚上她的脸。掌心粗糙,带着凉意,擦掉她脸上的泪。
“…傻…”他就一个字。
钟夏夏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才傻!谁让你挡箭的!谁准你替我去死的!”
洛景修没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柔软得像水。钟夏夏又哭了。
这次是委屈的哭。“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差点…差点就跟你一起死了…”
洛景修手指动了动。“…不准…”
“不准什么?”
“…死…”钟夏夏愣住。
然后她笑了,又哭又笑。“那你也不准死!”
“嗯。”
“话算话?”
“算。”
钟夏夏这才止住哭。她抹了把脸,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然后她起身,走到门口。
打开门。院子里跪着的人全都抬起头。
“医者。”她声音恢复平静,“进来。”
三个医者连滚爬爬进来。看见洛景修睁着眼,全都愣住了。老医者平床边,搭脉。手抖得厉害。
“脉象…脉象稳了!”他惊呼,“毒…毒解了!”
另外两个医者也上前查看,确认后,全都松了口气。老医者转身对钟夏夏磕头。
“郡主洪福!王爷吉人相!”钟夏夏没理他。
只是看着洛景修。“他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这要看王爷自身恢复能力。”老医者心回答,“毒虽解了,但身体受损严重,需要好好调养。”
“多久?”
“至少…至少一个月。”
钟夏夏点点头。“下去吧。开最好的药方,用最好的药材。钱不是问题。”
“是是是!”医者们退下了。
钟夏夏关上门,走回床边。洛景修还醒着,但眼神又开始涣散,像要撑不住了。
“睡吧。”她轻声,“我在这儿。”洛景修眨了下眼。然后闭上眼睛。
呼吸平稳下来,这次是真的睡着了。不是昏迷,是沉睡。
钟夏夏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起身,开始收拾屋子。
把碎片扫到一起,把打翻的东西扶起来。手腕伤口疼得厉害,可她没停,一直收拾到亮。晨光照进来时,屋子恢复了原样。
除霖上那些擦不掉的痕迹,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床边,在脚榻上坐下。握住洛景修的手。
他的手温了一点,不再像冰块。脉搏也稳了,一下一下,很有力。
她俯身,脸贴在他手背上。闭上眼睛。“洛景修。”她轻声,“欢迎回来。”
窗外鸟雀开始鸣剑新的一开始了。而他们,还活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