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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宣室殿。

烛火摇曳,将刘彻的影子拉扯得老长。

他靠在御座上,指节死死按着眉心。

霍嬗那孩子青灰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一闭眼,就是那声“皇祖父”。

现在,没了。

他最骄傲的骠骑将军,没了。

他最疼爱的嫡长公主,没了。

他们最后的一点血脉,也没了。

昨夜,卫子夫转身时的态度,冷得他彻骨。

“陛下圣明。”

那四个字,比世间任何哭嚎都更诛心。

他们之间的情分似乎彻底断了。

“陛下,大将军到。”

郭舍人传唤,躬身退离殿内。

殿外很快传来甲叶碰撞的沉稳脚步声。

卫青入殿,躬身跪拜。

动作一丝不苟,却也没有半分情绪。

他始终垂着眼,御座上的那片龙纹,似乎还不如地上的金砖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刘彻看着他。

这是他一手提拔的战神,是他最信任的臂膀,是他曾经最亲近的舅子。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霍去病,隔着刘纁,隔着霍嬗。

隔着一条看不见的,血流成河的深渊。

“卫青,起来。”

刘彻将一卷军报推到案几边缘。

“卫氏朝鲜,卫右渠,阻我朝藩属朝贡,悖逆无道。”

“朕,要东征。”

卫青起身,拾起军报,目光在其上流转,未发一言。

刘彻的心微沉,强撑着帝王的威严,继续开口。

“朕欲命楼船将军杨仆,率水师出山东,直捣其西。你觉得如何?”

杨仆。

酷吏出身,当年张汤去世后再度上任的酷吏,就是他得刘彻恩宠。

他也是李广利的好友。

李广利背后,是如今已故却余威尚在的李夫人。

卫青眼睫,微微颤动。

他音色平静的开口,宛若千年枯井。

“陛下圣明。”

“楼船将军杨仆,熟谙水战,可堪大任。”

他微停顿,又做斟酌一番。

“只是,水路奇袭,变数颇多。为求万全,臣以为,当另派一军,由陆路进发,两军会师于王俭城下,方为稳妥之策。”

这番话,公允周全,是一个沙场宿将最稳妥的建言。

刘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善。左将军荀彘,久经沙场,可为陆路主帅。”

“就由他们二人,共击朝鲜。”

“诺。”

卫青领命,转身便要退下。

“仲卿。”

刘彻忽然叫住了他。

卫青停步,背对着御座没有回头。

“你……不想去吗?”

刘彻的声音降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心里的那团火,是不是真的……熄了。

卫青缓缓转身,再次跪下,额头触地。

“臣,但凭陛下驱驰。”

声音隔着冰冷的地砖,闷得吓人,听不出悲喜。

“那……嬗儿的事……”

刘彻的声音艰涩无比,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卫青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没有抬头。

咚——

叩首的声音,震得殿内一声闷响。

咚——

又一声。

郭舍饶眼皮,跟着那响声,剧烈地一跳。

卫青什么都没。

却又好像,什么都了。

他用这种最卑微的姿态,将所有无解的问题,所有无处安放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御座上那个孤家寡人。

刘彻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直至冻结成冰。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

“退下吧。”

“臣,告退。”

卫青起身,一步步退离。

殿门在他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令内的辉煌灯火。

他侧身直往椒房殿而去。

黑暗中,他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一丝寒光,那是冰面之下汹涌的暗流。

******

椒房殿,宫门紧闭。

卫青站在殿外,那身冰冷的玄甲,在夜风中凝结了更深的寒气。

他知道,此刻的阿姊不想见人。

许久,红姑从侧门走出,眼眶红肿如桃,递给他一个食海

“大将军,娘娘让您……吃了再走。”

卫青接过,入手冰凉。

打开,里面不是饭菜。

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少年的孺子单衣。

是霍嬗的。

上面,还带着一丝被太阳晒过的干燥之气。

卫青的手剧烈地一抖,那食盒几乎脱手。

这是无声的嘱停

他合上食盒,抱在怀里,对着那紧闭的殿门,深深一揖。

“阿姊,保重。”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府邸。

步履沉稳,甲叶铿锵,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之上。

心在燃烧,骨骼却在寸寸变冷。

……

数日后,大军开拔。

左将军荀彘特意来大将军府拜别。

卫青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手指在舆图上卫氏朝鲜的王都轻轻一点。

“荀将军,卫右渠非是庸人,王俭城易守难攻。”

“切记,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荀彘一饮而尽,眼神却有些闪烁,压低了声音。

“大将军,末将……收到的消息,上头希望此战能速战速决,抢在楼船将军之前……”

卫青端着酒盏,纹丝不动。

他看着荀彘,眼神平静,深不见底。

“将军是为陛下征战,还是为已死的李夫人立功?”

荀彘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脊。

“末将失言!末将只听陛下与大将军号令!”

卫青将酒饮尽,声音淡漠如雪。

“记住你今的话。”

战报,是半个月后开始雪片般送来的。

“楼船将军杨仆贪功冒进,孤军深入浿水,被朝鲜军以火船焚毁战船数十艘,狼狈退守海上。”

这是第一封,刘彻只是皱了皱眉。

五日后,又收到第二封。

“左将军荀彘急于求成,中诱敌之计,被合围于山谷,五万大军折损近半。”

刘彻气得摔碎了一只心爱的玉盏。

又过了一旬,第三封战报送到未央宫。

“杨仆、荀彘两军不合,互相攻讦,坐视敌军从容布防,贻误战机,战事已成僵局。”

“废物!”

刘彻一把将堆积如山的竹简悉数扫落在地。

他需要一场胜利!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冲刷宫中的晦气,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传旨!再召大将军卫青!”

郭舍人再次出现在大将军府时。

卫青正在后院,擦拭着一柄尘封已久的长剑。

“这剑,我重新锻造一番,今年可送给据儿做生辰之礼。”

“大将军,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卫青听到传召,没有丝毫意外。

换上朝服,再次入宫。

这一次,刘彻没有废话,直接将虎符推到他面前。

“仲卿!朕命你为帅,即刻出征,荡平朝鲜!”

卫青看着那枚代表着无上兵权的虎符,却缓缓摇了摇头。

刘彻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为何?”

卫青再次跪下。

这一次,他没有叩首。

他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御座上那个焦躁的帝王。

那目光,不再有敬畏,不再有忠诚,甚至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冷漠的审视。

“陛下,”他平静地问,“敢问陛下,此战,为何而战?”

刘彻被这句问话噎住,勃然大怒:“放肆!为大汉开疆拓土,卫青,这难道不是你一生的夙愿吗!”

“是。”卫青承认。

“可去病为陛下封狼居胥,他的血脉,断了。”

“臣的夙愿,在冠军侯府的灵堂前,在嬗儿冰冷的尸身上,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如重锤狠狠砸在刘彻心口。

宣室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刘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