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地下水浸透了裤腿,黏腻的泥浆裹挟着尖锐的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美呋在绝对的黑暗中亡命奔逃,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撕扯都带着浓重铅尘和硝烟灼烧的剧痛。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沉稳、冰冷、带着一种精准计算过的压迫釜—越来越近!尤里安·诺维科夫!这个名字本身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每一次靴底踩踏湿滑岩石的闷响,都像敲击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只能凭借本能和身体在狭窄、陡峭、湿滑的甬道中跌撞前校冰晶般的眼眸在黑暗中徒劳地大睁着,试图捕捉一丝微光,一丝生路。那根顶端嵌着深色宝石的奇异发簪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质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尖端在慌乱中划破了掌心,细微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甬道似乎永无止境,向下,向下,再向下!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铅腥味和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重的腐朽气息,如同无形的粘稠液体,包裹着她,挤压着她。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就在她感觉肺叶即将炸裂、双腿灌铅般沉重时,脚下突然一滑!
“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呼被她死死咬在唇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乒!手掌下意识地撑向前方湿冷的石壁——
触感不对!
不再是坚硬粗糙的岩石,而是一种冰冷、光滑、带着明显人工打磨痕迹的…金属?!而且,这金属表面似乎…刻着什么?
美呋的心脏骤然一停!她不顾一切地摸索着那片区域。冰冷、光滑,触手沉重无比,是铅!一整块嵌入岩壁的巨大铅板!她的指尖在铅板上急速划过,粗糙的刻痕刺痛了皮肤。那是…文字?符号?她无法分辨,但在铅板中央,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凹陷——一个规则的、圆形的凹槽!
莉迪亚昏迷中反复呓语的“门”!
铅…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美呋的心脏狂跳起来,绝望中迸发出一丝疯狂的希望!她猛地将手中那根顶端镶嵌着深色宝石的奇异发簪举起!簪尾那听诊器耳件般的精巧弧度,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极其幽深的深蓝色微光?那光芒微弱得如同萤火,却足以让她看清簪尾的形状——一个完美契合眼前凹槽的、带着奇异螺旋纹路的圆柱体!
没有时间思考!身后,尤里安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冷气息!
美呋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发簪那奇异的尾部,狠狠按向铅板中央的凹槽!
“咔哒!”
一声清脆、冰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在死寂的甬道中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沉重金属摩擦岩石的“嘎吱——”声!那块巨大的铅板,连同它周围的部分岩壁,竟然向内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炽热、带着浓烈硫磺、熔融金属和…血腥混合而成的、令人几欲呕吐的恐怖气味,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一道暗红色的、跳跃不定的光芒,从缝隙中投射出来,映亮了美呋因震惊和窒息而扭曲的面庞!那光芒并非火光,更像是…熔融金属的辉光!
“门”…开了!
美呋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看清门后是什么,身体已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挤进那道狭窄的缝隙!在她身影没入的瞬间,沉重的铅门在她身后发出沉闷的巨响,开始缓缓闭合!“轰——!”
沉重的铅门闭合的巨响,如同闷雷滚过狭窄的甬道,震得石壁簌簌落灰。尤里安·诺维科夫的身影在距离那扇缓缓关闭的铅门仅数步之遥处骤然停住!冰蓝色的瞳孔在门缝中透出的、那跳跃不定的暗红色熔融辉光的映照下,瞬间收缩成针尖!
那光芒!那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地狱般的气味!
瓦伦丁的“熔炉”!
他猛地扑向正在闭合的铅门缝隙!沉重的铅门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内合拢,缝隙飞速缩!尤里安的手掌如同铁钳,狠狠抓向缝隙边缘那冰冷光滑的铅制门框!
“滋——!”
刺耳的声音响起!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与坚硬冰冷的铅合金剧烈摩擦,皮手套瞬间被撕裂,露出下方同样被擦破皮肉、渗出血珠的手指!但那巨大的力量只是让沉重的铅门闭合的速度微微一滞!
缝隙只剩下不到一掌宽!门后那暗红色的、仿佛熔岩地狱的光芒透过缝隙,在尤里安冰冷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如同恶魔图腾般的阴影。他的目光穿透缝隙,在那一闪而逝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扑入门后那片暗红光芒笼罩的、更加广阔的空间!那身影在熔融金属的辉光下,如同投入烈焰的飞蛾,脆弱而决绝。
然后——
“砰!!!”
铅门彻底闭合!沉重的撞击声在甬道中回荡,隔绝了门后那地狱般的光景和气息,只留下冰冷的铅板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金属腥气。
尤里安的手指死死按在冰冷的铅门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渗出的鲜血在光滑的铅面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指痕。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这扇隔绝生死的厚重之门,瞳孔深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和一种被猎物在眼前逃脱的、冰冷的耻辱感!
“熔炉…门…”他低沉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碴。指尖残留的硫磺与血腥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敏锐的神经。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射向紧随其后的刑吏。那刑吏被上司眼中从未有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炸开它。”尤里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现在。”
“大人!这铅门太厚!强行爆破,整个结构都可能…”刑吏的声音带着惊恐。
“炸开它!”尤里安重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冰碎裂,“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这扇门后面,藏着瓦伦丁什么样的‘核心’!那个闯入者…我要活的!”
“是…是!”刑吏脸色惨白,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甬道上方狂奔而去。
尤里安没有再看那扇门。他缓缓抬起那只被擦破皮肉、沾满自己鲜血和铅尘的手,目光落在掌心。刚才强行阻止门闭合时,他指尖在铅门边缘的刻痕上擦过…那不是装饰,是文字!虽然模糊,但他认出了几个反复出现的、扭曲变形的炼金符号!其中一个,正是瓦伦丁家族密库卷宗上记载的、代表“核心”、“转化”的禁忌符号!
还迎他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之前捡到的、那片沾着暗红干涸物质的铅合金残片。他再次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那暗红色的附着物。这一次,除了金属的腥咸和苦涩,舌尖还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般刺入神经的…甜腥!
不是动物的血!
是…人血!而且,是长期暴露在铅污染环境症血液发生了某种…异变的人血!这腥甜,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彻底化为毁灭的寒冰地狱。瓦伦丁在这片废弃矿道的最深处,用铅…用人命…在“熔炉”里炼着什么?那个带着奇异发簪、能打开这扇门的女人,又是谁?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那惊鸿一瞥的脆弱与锋利…
尤里安将染血的铅片紧紧攥回掌心,那冰冷的棱角几乎刺破皮肉。他如同石雕般矗立在紧闭的铅门前,周身散发着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寒意,等待着那毁灭性的爆破,等待着…撕开这铅尘与血腥掩盖下的、毒蛇巢穴最核心的黑暗秘密。塔楼最高层。
瓦伦丁公爵端坐在那张冰冷的石椅上,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同样冰冷的石制扶手。塔楼外,风雪呼号,东南方向传来的、象征着流民营暴乱的喧嚣声浪如同海潮,一波波冲击着高塔冰冷的石壁。
他面前的水晶球内,光影扭曲变幻,映照出王宫外围北境军士兵与疯狂冲击的流民激烈对峙的混乱场面;映照出南方领主下榻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紧张景象;映照出刑部废墟外围高高飘扬的刑部黑鸦旗,以及那看似声势浩大的“强攻”布控…
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混乱的乐章,正按照他谱写的旋律,走向最狂暴的高潮。
然而,就在这时,水晶球内的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波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干扰了它!紧接着,水晶球核心深处,代表刑部地下那片废弃矿区的光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如同滴入清水的浓稠血珠,瞬间扩散!
瓦伦丁敲击扶手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第一次微微眯起,一丝极细微的、如同毒蛇被惊扰般的冰冷光芒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铅门…开了?”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塔楼顶层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凝滞。
是谁?尤里安·诺维科夫?不…那条猎犬的爪牙再利,也不可能找到并打开那扇门…除非…有人“带路”?
一个名字,一个他本以为早已被遗忘、或者该被彻底抹除的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骤然浮现在脑海。那个…带着“钥匙”的、本该彻底消失的影子?
水晶球中,代表铅门位置的血红光点依旧刺目。瓦伦丁缓缓靠回冰冷的石椅背,苍白的手指再次抬起,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雾气。他需要重新评估棋局了。一条他本以为早已碾死的虫子,竟然钻进了他熔炉的核心?有趣…但也…该死!
混乱的风暴眼,似乎出现了一个计划之外的、的、却可能致命的…漩危毒蛇的竖瞳,第一次真正地、冰冷地,投向了刑部地底那片翻涌着铅尘与血腥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