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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的视线重新投向那片在风雪中沉默的废墟,仿佛能穿透层层瓦砾、锈蚀的铁板和凝固的铅渣,直抵其下可能潜藏的、如同巨大毒瘤般的秘密核心。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没有狂怒的火焰,只有被淬炼至冰点的、足以割裂钢铁的锐利。
“打草惊蛇?”他重复着刑吏的猜测,嘴角那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棋局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不。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冻土上,“瓦伦丁在塔楼里布下棋局,用伊万的死和自身的‘安分’做饵,就是要我这条‘猎犬’按捺不住,一头撞向塔楼这面最硬的墙。他以为他掌控了棋眼?”
尤里安的目光扫过废墟外围那些被风雪半掩的、通往不同方向的模糊路径,最终定格在通往旧城中心和王宫区的方向。
“他把我们引向这里,这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矿场,想让我以为这里是他的命门,他的‘熔炉’,他的‘门’所在。”尤里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但他忘了,真正的棋眼,从来不是固定的地点,而是时机,是混乱,是转移所有饶目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沉闷的、如同遥远闷雷般的鼓点声,隐隐约约穿透风雪的呜咽,从东南方向——“铁毡”流民营所在的位置——传来!那鼓点声并不密集,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躁动,如同困兽在牢笼中积蓄力量的咆哮。
刑吏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这异常的声音,脸色微变:“大人,是‘铁毡’!流民营那边…有动静?”
尤里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见。“听到了吗?这才是他真正等待的‘棋眼’。”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流民营积压的绝望和愤怒,如同干燥的柴薪。只需要一点火星——比如,北境军‘弹压’南方请愿者的消息被刻意放大扭曲,比如粮道断绝的绝望被有心人反复渲染,再比如…刑部精锐被牢牢钉死在这片远离风暴中心的废墟上,无暇他顾——那火星,就足以燎原。”
他猛地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划破风雪,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瓦伦丁要的,从来就不是守住这个废矿场!他要的是王都大乱!是流民暴动冲击王宫!是北境军和暴民血腥冲突!是南方领主借机发难!是国王在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之际,为了平息更大的风暴,不得不…向他低头!甚至,放虎归山!”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极地寒冰,倒映着远处废墟死寂的轮廓和东南方那越来越清晰的不祥鼓点。“他在这里布下烟雾,就是要让我尤里安·诺维科夫,这个唯一能咬住他不放的‘猎犬’,在这里徒劳无功地刨挖废墟!眼睁睁看着真正的风暴在别处形成!”
“那…这里怎么办?”刑吏迅速理解了上司的推断,声音急促,“难道放弃?”
“放弃?”尤里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不。这里依然重要。它是瓦伦丁精心布置的陷阱,也是他必须维持的假象。你的人,继续按计划‘强攻’姿态布控!声势要大!要让潜伏在暗处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刑部最精锐的力量,被这片废墟牢牢吸引!”
他语速加快,每一个指令都如同出鞘的利刃:“第一,立刻派出最机警的‘夜莺’,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将流民营异动的情报,直接送达奥列格元帅本人!告诉他,这是‘毒蛇’的驱狼吞虎之计!北境军的刀,绝不能轻易挥向饥饿的流民!否则正中瓦伦丁下怀!让他务必稳住‘铁毡’局势,以驱散、隔离为主,严禁血腥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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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尤里安的目光锐利如鹰,“调集我们在内城卫戍部队和枢密院卫队里的所有暗桩!严密监视王宫、南方领主下榻处以及…任何试图在混乱中接近国王的人!尤其是那些看似‘忠臣’、急于‘护驾’、甚至可能提出‘非常时期需倚重重臣’建议的嘴脸!” 他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瓦伦丁最可能利用的破绽,“更要盯紧那些与南方领主过从甚密、或在瓦伦丁公爵旧日势力范围担任要职的‘中间派’!瓦伦丁的棋子,绝不止在塔楼和流民营!风暴一起,必赢忠良’跳出来,或‘力挽狂澜’,或‘居中调停’,其目的只有一个——逼国王在压力下,释放瓦伦丁这头真正的猛虎!”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寒光更盛,仿佛已经看到风暴中那些戴着伪善面具的身影:“记住,越是混乱,越要盯紧这些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们每一个靠近国王的举动,每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都可能裹挟着致命的毒液!我要知道他们见了谁,了什么,递了什么!哪怕是一张擦汗的手帕,也要查清来源!”
刑吏心头凛然,重重点头:“明白!绝不让任何毒蛇的信使,借着混乱的掩护靠近王座!”
“第三,”尤里安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致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急迫,“这里…不是终点。瓦伦丁既然把‘渡鸦之巢’和‘熔炉’的线索抛出来,就一定有他不得不用的理由。那个三年前的‘矿石回收商携,每一个经手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尤其是…那些在商行关闭后,就‘消失’或者‘意外死亡’的人!我要知道,他们‘回收’的,到底是什么‘废旧金属’!还有,莉迪亚呓语中的‘铅’和‘门’,必然与这里有关!这废墟之下,一定藏着能真正钉死瓦伦丁、或者解释他疯狂动机的东西!在混乱全面爆发前,必须找到它!我们没有一整夜,甚至可能只有几个时辰!”
他猛地抬手,再次指向那片在风雪和渐起的鼓点声中更显死寂的废墟:“所以,这里的‘强攻’姿态不能停!声势要更大!这是给瓦伦丁看的障眼法,让他以为他的烟雾弹奏效了!但真正的力量,必须用在刀刃上!盯死所有通往这里的要道,尤其是…那些在我们‘重兵集结’、制造出即将强攻的假象后,反而试图悄然离开这里的人!他们,才是瓦伦丁派来处理真正‘核心’秘密、销毁关键证据,或者传递致命信息的信使!一旦发现…无声拿下!我要活口!要他们脑子里的东西!”
“是!”刑吏眼中爆发出精光,瞬间明白了这盘大棋的险恶与精妙,以及时间的紧迫。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迅速转身消失在楼梯口,去传达这环环相扣、争分夺秒的致命指令。
废弃水塔顶层,只剩下尤里安·诺维科夫一人。风雪更大,东南方的鼓点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夹杂着隐约的、模糊不清的喧嚣呼喊,如同地底岩浆翻涌的低鸣。他如同一尊矗立在风暴边缘的黑色礁石,冰蓝色的眼眸穿透风雪,望向王都中心的方向,也望向那座囚禁着毒蛇的塔楼。
无声的棋眼,在毒蛇的算计中本该是引爆风暴的引信。但现在,猎犬已看穿迷雾,冰冷的锋刃悄然转向。王宫、流民营、这片废墟…处处皆是战场,步步皆是杀机。真正的风暴眼,将在何处形成?尤里安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那枚“夜莺之吻”冰冷的皮鞘上,感受着那淬毒的锋锐。战争的前奏,已在权谋的棋盘上,由绝望的鼓点和无声的杀意,轰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