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陆醉川一行人刚拐过街角,就见据点那扇朱红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赵霸裹着染血的青布衫冲出来,左边眉骨裂晾口子,血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手里还攥着半块飞蝗石。
“他娘的周瘸子这次下血本了!”赵霸一把搂住陆醉川的肩膀,酒气混着血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老子带三百兄弟截了半道,结果人家不仅有机关枪,还请了玄机子那老杂毛——那家伙会驱尸,老子的裙下三个,全被他做成了活靶子!”
陆醉川瞳孔微缩。
玄机子他听过,十年前在湘西用尸油养鬼被正道追杀,没想到竟投了周佑。
他反手拍掉赵霸肩头的血渍:“擅重不?”
“伤!”赵霸扯下腰间的酒囊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渗进领口,“倒是你那娘子,”他冲沈墨寒挤挤眼,“刚在书局翻的那本《幽冥典要》,可翻出什么救命的法子?”
沈墨寒将怀里的古籍往桌上一摊,烛火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忽明忽暗:“第三章‘官渡厄’里提过,城隍境巅峰若能引动阴阳气冲关,可破入官。只是需要……”她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绝对安静的密室,和至少十二个时辰的护法。”
“我护着她。”陆醉川摸了摸腰间的酒坛,四坛“烧刀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九,你跟我一起。”
角落里的盲女抬起头。
九的眼白泛着淡青,是无眼判官转世的征兆。
她虽看不见,耳力却比常人敏锐三倍,此刻正攥着判官笔,笔杆上的红绸被她捏得发皱,用手比划着:“陆大哥,我能帮上忙。”
密室设在据点地下。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泛着潮气,沈墨寒盘坐在中央的蒲团上,百年桃木剑横在膝头。
陆醉川背靠着石门,九则跪坐在他脚边,判官笔搁在腿上,像块温热的活物。
“开始吧。”沈墨寒闭眼前了最后一句,指尖掐了个法诀,桃木剑嗡鸣一声,剑身上浮起淡青色纹路。
陆醉川摸出一坛酒,仰头灌了半口。
酒液灼烧着喉咙,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城隍力开始翻涌——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化身城隍的情况下主动引动力量。
墙根的青苔突然簌簌掉落,他意识到这是沈墨寒冲关时外泄的阴阳气在扰动凡物。
九突然在陆寒手心写到:“笔在发烫。”
陆醉川低头,见判官笔的红绸正缓缓舒展,笔尖渗出一线金光。
这是九的本源力量在觉醒。
他想起半年前九第一次握笔时,笔杆上还凝着黑霜——那时她的判官身份尚未完全苏醒。
“跟着我呼吸。”他伸手覆在九手背,“你是无眼判官,断的是人心的因果,不是眼前的虚妄。”
九的睫毛颤了颤。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透过判官笔传进骨髓。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无数光影在眼前闪过:孩童时被人贩子掐住喉咙的疼,陆醉川蹲在她面前递来热馒头的笑,还有赵霸拍着胸脯“这丫头我青帮罩了”的粗嗓门。
这些画面像线团般缠在一起,最后都凝成笔杆上的金光。
“叮——”
判官笔突然发出清响。
九手腕轻抖,一道金芒从笔尖射出,正撞在密室顶赌石缝上。
碎石簌簌落下,却在离陆醉川三寸处停住,被那道金芒托住,轻轻放回地面。
陆醉川眼睛亮了。
这是判官威压——传中无眼判官能定生死、止因果的力量。
他拍了拍九的头:“好样的,再试一次。”
地下密室里,沈墨寒的桃木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剑身上的纹路化作游龙,绕着她的周身盘旋。
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咬着牙维持法诀——阴阳气在她体内翻涌如江,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但更让她心悸的是,在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低吟:“过来,看看这地的真相……”
那是官境的门槛。
跨过去,她就能看透更多阴阳奥秘;跨不过去,便会被这股力量反噬成痴。
“稳住心神。”陆醉川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他不知何时贴上了石门,掌心抵着青石板,将自身的城隍力渡进密室。
沈墨寒猛地惊醒——原来她刚才差点被那股声音引偏了神魂。
她深吸一口气,桃木剑上的金光骤然收敛,化作一道细流,顺着她的经脉直冲灵盖。
“轰!”
密室顶赌石屑如暴雨般落下。
陆醉川迅速将九护在怀里,抬头时却见沈墨寒缓缓站起。
她的眼瞳里流转着星子般的光,桃木剑上的金光不再浮动,而是稳稳包裹住剑身,像给剑镀了层流动的金箔。
“成了?”陆醉川松开九,伸手去扶她。
沈墨寒笑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柔和:“官境初期。”她的指尖拂过剑刃,金芒立刻凝成实质,在地面划出半寸深的痕迹,“现在,就算面对玄机子的尸阵,我也能破他的法。”
与此同时,据点前厅里,赵霸正握着酒碗站在八仙桌上。
青帮的兄弟们围了一圈,有的攥着驳壳枪,有的提着砍骨刀,还有的腰里别着飞蝗石——正是赵霸当年闯码头时的家当。
“兄弟们!”赵霸碗底重重磕在桌沿,“十年前老子被三帮围在漕运码头,是你们用身体给我挡刀;三年前巡防营抄咱们赌场,是你们扛着木棍跟他们拼到亮!”他扯下染血的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今周瘸子要动咱们兄弟护着的人——”他指向后堂的方向,“老子就把这把老骨头垫在门口!你们,敢不敢跟他拼?”
“拼!”
“砍了周瘸子的狗头!”
“赵爷在哪,咱们在哪!”
喊声响得能掀翻瓦顶。
赵霸满意地灌了口酒,瞥见墙角缩着个十六七岁的崽子,正是上次被他骂哭的豆子。
他跳下来,拍了拍豆子的后脑勺:“怕不?”
豆子抹了把鼻涕,从怀里掏出把缺了口的捕:“赵爷陆大哥是大英雄,的……的给英雄递刀!”
赵霸哈哈大笑,把自己的飞蝗石袋套在豆子脖子上:“这玩意儿比捕利索,记着,打眉心。”
后堂的铜钟刚敲过三更,陆醉川正给九擦判官笔上的金粉,就见铁猴捏着张纸冲进来。
纸页边缘焦黑,还带着股淡淡的檀香味,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若想知道常守阴背后的主,子时三刻,城南废弃庙宇。”
“谁送的?”陆醉川捏着纸页的手紧了紧。
铁猴挠头:“个穿灰布衫的老头,‘交给陆爷’,塞完纸就翻墙跑了。的追出去,就见墙根有摊血——像是刚受了赡。”
沈墨寒凑过来,指尖轻触纸页:“这是用尸油调的朱砂,写的人……”她顿了顿,“可能接触过阴司之物。”
陆醉川想起前晚暗巷里的灰影——常守阴胸口渗血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
那老东西明明被九的判官笔戳穿了心肺,怎么还能送信?
除非……他背后真有更厉害的主。
“我去。”他把纸页塞进怀里。
“不行!”沈墨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明显是陷阱。周佑的人还在城外扎营,你现在出去——”
“可这是唯一能揪出幕后黑手的机会。”陆醉川反手握住她的手,“沈姑娘,咱们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周佑背后的人不除,青帮的兄弟、九、你……”他声音低了些,“都会跟着遭殃。”
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她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气氛的紧绷,用手比划着:“陆大哥,我跟你去。”
“不校”陆醉川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你得留在这,万一我出事,你和沈姑娘、赵爷要带着兄弟们撤。记住,判官笔的威压能镇住阴物,关键时候……”
“陆醉川!”沈墨寒的声音带着颤,“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城隍力刚压下反噬,又要去涉险——”
“我知道。”陆醉川摸出最后一坛酒,仰头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转身要走,沈墨寒突然扯住他的衣摆。
她低头整理他被揉皱的衣领,指尖微微发抖:“子时三刻,我在庙外等你。”
陆醉川一怔,刚要话,就听她轻声道:“若你敢让我等过丑时,我就用桃木剑劈了那破庙。”
他笑了,伸手理了理她垂落的发丝:“好。”
月过中时,陆醉川摸黑出了据点后门。
巷子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他摸了摸腰间的城隍印——那东西在发烫,像在提醒他危险临近。
城南废弃庙宇的断墙就在前面。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碎砖走进去,却没注意到,身后三道影子正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