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档案馆地下三层的空气,冷得像千年古墓的墓道。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惨白的顶灯将一排排顶立地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密集架切割成一片片幽暗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纸张陈腐气息、灰尘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血腥气般的压抑福林悦独自一人站在标注着“重大安全生产事故 - 永久封存”区域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屹立的青松。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粗糙的密集架金属边缘,那触感如同抚过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
苏婉容那如同淬毒冰针般的话语,依旧在耳边疯狂回响:“……你父亲当年在苍山铜矿……那场‘意外’……死亡名单上那三十七条人命……可都还……没封档呢……”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尘封了二十年的、早已结痂的伤疤上!父亲!那个在矿难调查报告中被钉死在“领导责任事故主要责任人”耻辱柱上的老矿长!那个含冤而死、家破人亡的倔强身影!那个支撑着她一路挣扎、爬到今位置的、永不熄灭的执念之火!
“没封档”?!苏婉容……她怎么敢?!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撕开这道血淋淋的旧伤?!是威胁?是警告?还是……最后的、指向更黑暗深渊的线索?!
一股混杂着滔愤怒、深入骨髓的悲怆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的洪流,如同西伯利亚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林悦全身!她不能再等!不能再被蒙蔽!她必须知道!二十年前那个吞噬了父亲和三十七条矿工生命的血色炼狱!到底隐藏着怎样被掩盖的真相!
“编号:Nx-Sc-2003-001。苍山铜矿特大透水事故调查报告及原始记录。”林悦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密集架上那个标注着年份和案号的深蓝色卷宗盒,如同盯着地狱的入口。
档案馆值班员是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头,他佝偻着背,动作迟缓地取下卷宗盒,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着,将盒子递到林悦面前。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麻木和一丝深藏恐惧的复杂情绪。“林副秘书长……这案子……封存二十年了……尘归尘,土归土……何必……”
“打开。”林悦的声音冰冷如刀,不容置疑。
卷宗盒被打开。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纸张霉变和血腥气般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厚厚一摞早已泛黄发脆的案卷材料、现场照片、技术鉴定报告、询问笔录……纸张边缘卷曲,散发着浓重的腐朽气息。林悦戴上白色棉布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薄冰,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扭曲变形的矿车!坍塌的巷道!被泥浆和碎石掩埋的矿工遗体!散落的矿灯和安全帽!每一张照片都如同无声的控诉,灼烧着她的眼睛!报告正文冰冷而残酷:事故直接原因——井下作业面违规穿越已知含水断层,导致高压地下水瞬间喷涌,引发连锁坍塌!死亡人数:37人!失踪:3人!直接经济损失:八千七百万!
林悦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她强迫自己冷静,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锁定在报告的关键部分——责任认定!
“直接责任单位:苍山铜矿掘进三队。队长:李卫国(已死亡)。
主要管理责任:苍山铜矿安全生产管理科科长:张建军(已死亡)。
领导责任:苍山铜矿矿长:林国栋(已死亡)。
事故性质:重大责任事故。
处理意见:对相关责任人员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均已死亡)。对苍山铜矿上级主管单位——省矿业集团给予全省通报批评。”
冰冷!残酷!轻描淡写!父亲林国栋的名字,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祭品!孤零零地承担了所影领导责任”!而省矿业集团……仅仅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怆和滔愤怒的寒意,如同冰锥刺穿心脏!林悦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腥咸的血味!她强压下翻涌的怒火,手指颤抖着,继续向后翻动!技术鉴定报告!现场勘查记录!水文地质资料!……所有的证据链,都清晰地指向那个致命的含水断层!那个被标注为“已知重大安全隐患”的死亡禁区!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有断层!还要强行掘进?!谁下的命令?!谁签的字?!
林悦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报告附件区域!那里!一定有关键的审批文件!决策记录!
她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心翼翼地翻开一叠用牛皮筋捆扎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附件材料。最上面,是一份标注着“省矿业集团关于苍山铜矿三号矿脉延伸开采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批复”的文件!文件抬头赫然是省矿业集团鲜红的公章!签发日期:2003年3月17日!距离矿难发生……仅仅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