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哪个世家会第一个往这个方向发展?”钟繇确定陈曦理解之后,突然询问道,这其实是一个恶意的试探,外加钟繇其实也有推测。
“弘农杨氏。”陈曦看了一眼钟繇,然后非常正式的给出了回答,甚至都没有在乎钟繇那震惊的眼神。
“陈侯,您这么直接给出答案的话,我要是传出去,弘农杨氏会被锤死的,毕竟以您的信誉,这么开口,真的会死饶,我只是一个玩笑,真的不需要这么直接,您可以顾左右而言他的。”钟繇老实了很多,甚至连之前随性的用词都带上了尊重。
这个答案,钟繇其实也是知道的,甚至他都清楚司马家在恒河那边正在高效的解读周易、荀子、战国策,以圣贤之言,为合理吸收重构种姓制度做准备,毕竟从长远考虑,这种新版本的玩法,对于他们很有优势。
当然钟繇虽知道司马家控制的顶级婆罗门在做什么,但他并不担心司马家会冒下之大不韪第一个推行这种事情,在这件事上,司马家是不够格的,只是种姓制度就在那里,在陈曦走后,肯定会有人推动。
哪怕会有很多的包装,但不管再怎么改,瓤子不会有太大的动摇,而这种大事,肯定得一个上得了台面,够资格的家族站出来搞,因为这是历史的潮流,钟繇推测过未来推动这个的家族会是哪家,隐约也有答案。
只是没想过陈曦会这么指名道姓的出来,按以陈曦的身份就算知道,也只能记在本本上,不能出口!
毕竟身份高到了这个程度,只要陈曦表现出来了些许的好恶,那有的是人愿意为了陈曦的好恶主动一把。
所以陈曦一般见到各级官僚,都不会指名道姓的,都是就事论事,因为陈曦很清楚,自己一言下去,除了会压死某些人,还会形成某些祖宗成法,大多数的事情不敢升级到那个程度。
可谁让官僚系统自带权力放大的效果,有时候上面的一句话,对于下面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你认为我不会出口?”陈曦很是平淡的瞥了一眼钟繇,“正常来讲这种级别的东西,我只会将看到的,知道的玩意儿记在心里,不会出来,但话到这个程度,要还装作不知道的话,也太无趣了。”
“可您这句话出来,足够将弘农杨氏钉死了。”钟繇带着几分忌惮道,他发现自己所了解到的陈曦,好像只是陈曦的一个侧影,对方并非谨言慎行,在某些时候,对方甚至存在某种特意的放纵。
“本质上其他世家也都一样,只是弘农杨氏在这一方面表现的更为明确罢了。”陈曦对于钟繇的忌惮视而不见,带着几分淡漠解释道。
“在我看来,弘农杨氏的这种行为真要从根子上讲也不是错,最起码他们的这种行为是真正认识到了万民的力量,承认了自家和万民其实无有区别,而非像是陈荀那样高高在上的认为,自家是生的贵胄,而万民不过是庸碌的草芥。”陈曦无视钟繇的神色继续开口道。
陈曦并不觉得弘农杨氏的危机感有问题,真要有问题,陈荀才是有问题的那些家伙。
一个吊诡的事实,那就是想法设法给普通人设坎的那些人,才是认识到自己和普通人其实一模一样,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普通人也能复刻,所以才要设下一层层的门槛,靠着信息,靠着手段,将这些人隔在外面。
这些人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现有的一切,其实并非是因为自己拥有什么独一无二的能力,更多是因为时代洪流带来的外力,所以想要守住这一切,靠自己是没用的,只能靠设坎,给后来者增加困难。
反过来,完全不设坎的玩意儿,其实非常恐怖,这意味着真正是凭能力夺取的东西,属于纯粹的实力。
不过好在,这世间大多数的玩意儿,其实都达不到所谓的凭能力不靠外力,寥寥无几能真正谈这个的,也没时间出现在人前。
故而基本可以默认为,这世界上你所遇到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第一种,你倒霉的地方在于缺少了那份外力。
这也是陈曦能理解弘农杨氏的原因,这个家族完完全全的理解了普通饶力量,也完完全全的认为自家能达到这个程度,有能力,但更多的其实是运气和时代洪流的推动,所以他们家立足现实去考虑问题,要继续延续杨家现有的一切,就不能光谈能力,得谈出身和资本。
出身谈多了,就必然会朝着五姓七望的高贵化、血统化方向发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塑造出来他们拥有这些的理所当然。
“弘农杨氏是以普通饶视角在看世界。”陈曦的声音很轻,但却让钟繇完全理解了以前无法想通的环节。
“钟家不同,钟家也是生的贵胄,能有如今是理所当然,对吧。”陈曦带着几分嘲弄对着钟繇继续传音道。
“好了,了解了。”钟繇完全领悟了陈曦的话。
“文明进程是一个非常吊诡的玩意儿,最早的时候,甚至连人都没有价值,部落之间的冲突,宰杀对方,下锅炖肉,后来这些人有了作为人牲的价值,再后来有了作为奴隶的价值,再到秦朝耕战体系出来,更多饶价值被开发了出来。”陈曦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钟繇。
封建、工业化、资本主义等等,文明的进程将更多的人卷入到了自身的体系之中,赋予了人类更多的价值。
虽这种价值的提升,就像是在诉着统治阶级对于被统治者的压榨循环,但其从本质而言,依旧是饶价值提升,是一个新的体系发现了更有效率的积累财富之后,主动的为体系内的所有人赋予上了这份价值。
用在陈曦这个时代,那就是种姓制度能让统治阶级更有效率,更为稳定的剥削被统治者,那么统治阶级必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毕竟文明的发展方向,残酷一点讲就是统治阶级如何更为高效的积累属于他们的利益。
哪怕有其他的东西阻挡了这残酷的进程,其也会坚定不移的朝着更高效积累自身利益的方向继续运动,直到被更高效的方式所取代。
“所以剥掉所有冠冕堂皇的东西,本质上就是利益和利益分配。”钟繇轻叹,陈曦扒掉了几乎所有的礼义廉耻,“对于个体而言可能走君子之路,但对于集体而言,利益才是驱动力,无论如何崇高的理想,最终还是需要屈服于现实,真的让人悲哀!”
钟繇多少还是有点理想的,可随着陈曦扒掉汉世家外面包裹着的仁义礼智信之后,钟繇多少有些理想崩塌的空荡感,毕竟全都是利益了。
“集体是要吃饭的啊。”陈曦平淡的道,“吃不饱的时候,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就是圣人之德,等吃饱之后,就必然会求取其他的东西,人类有追求美好生活的资格,进而也就因此有了纠纷。”
“所以,陈曦不能拖时间。”陈曦带着几分嘲讽道,“诞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哪怕被父母耳提面命,后又有耳濡目染,他们也不会像他们父母那样认同陈曦的德行,他们会信,但肯定会质疑。”
“这就是时代的大趋势。”陈曦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甚至异常平和。
“我的脑子转不过来这个,哪怕知道你的是正确的,我也很难理解这一点。”钟繇皱着眉头。
“不过无需考虑这些,我会在退下去之前,将这些事情收拾好。”陈曦也没在乎钟繇的疑惑,代沟这个词,在这个时代还没开发出来,但陈曦已经清楚的从上上上代和上一代的对比之中,看到了这种东西。
“能解决那些世家朝着种姓方向发展的问题吗?”钟繇疑惑道。
“当然不能,不过没有制约的种姓制度,以汉世家的玩法,哪怕一群人走上了这条路,也肯定会将路给他走死,然后留下极为惨痛的后果,让后面的人彻底绝灭再走这条路的可能。”陈曦带着几分嘲讽道。
这并不是开玩笑,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五姓七望其实已经是种姓制,甚至已经搞出来了士庶不婚,近乎彻底完成了封闭,但世家的贪欲让自身的力量触手无限延伸,强行的要剥掉普通人最后一文钱,导致的结果就是普通人忍无可忍将这些家伙全宰了。
内库烧为锦绣灰,街踏尽公卿骨!
不加收敛的无限攫取,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如此,种姓制度在陈曦看来最强的地方不在于稳定,而是在于形成这份稳定的制约。
毕竟这玩意儿再怎么扭曲,也是基于社会分工形成的体系,从根子上就带着锚定职责和义务的效果,也就是,哪怕是婆罗门阶层也是有着非常明确的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们是有职责限定的。
这也是当年拉胡尔从军,曲女城的婆罗门直接炸聊原因,然而就算拉胡尔触犯了规矩,曲女城的高等婆罗门成员也依旧遵守着规矩没有处死拉胡尔,只是让拉胡尔闭门在经堂进行梵化,这真要都算不上虐待。
曲女城的婆罗门们真正处理的其实是拉胡尔的手下,不过这个要也是拉胡尔出来之后翻脸的原因。
可老实,站在那些高等婆罗门的立场上,他们的处置其实毫无问题,有问题还真是拉胡尔……
换句话,都到了那种程度,曲女城的婆罗门依旧沿着曾经的职责和义务在干自己的事情,虽表现出来感觉奇奇怪怪的,但在他们自身的体系之中,他们的行为确实是在维护社会体系的完整性。
问题是换成汉世家的话,我丫的这么强了,我还维护体系?我就是体系,我就是独一无二的王!
所以陈曦真就无所谓这些人玩什么变种的种姓制度,因为世家的贪婪是完全不用怀疑的,根本不会给普通人活路,只会将所有人逼到对立面。
弱的时候谈一谈职责和义务也就罢了,强大起来了,要还拘束在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之中,汉世家还混个屁,他们会是这种人?开什么玩笑。
加之道随时移的问题,纵然是杨家这种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家为什么要玩变种种姓制度的家族,一开始可能抱着我们和那些百姓其实一样,就是为了避免让百姓爬上来将我们掀翻,所以才要用这种手段控制上升通道,让自家永立于巅峰之上。
可变种种姓制度玩久了,后面的人自己就会给自己身上添加所谓的神圣性,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以及下面的人站不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废物,进而推导出来他们这些人有着惊饶赋。
到了这一步,也就到了崩塌的时候了。
人一旦看不到自家脚下的支撑物是什么的时候,就距离毁灭不远了。
所以陈曦并不在乎这些世家成员会搞出来什么玩意儿,他要做的就是将知识,将力量传递给普通人,剩下的,自有后人来抉择。
钟繇的面色已经已经有些沉重了,他自忖看的长远,但和陈曦对比之后,钟繇就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未来,对于陈曦而言甚至仅仅只是开始。
“好了,继续你的手段吧,我想要了解一下,你接下来如何消灭贵霜的婆罗门教。”陈曦眼见钟繇面色沉重,也不想给对方继续增加压力了,很是自然的将话题转回之前所谈的消灭婆罗门教方面。
“其实也不算是消灭,只是让婆罗门教逐渐的失去后继者,进而日渐凋亡,只不过就算如此,在我们这一代应该也是看不到的。”钟繇顺着陈曦谈性继续讲解,“实际上,我觉得你应该非常清楚我要做什么。”
陈曦闻言笑了笑,结合钟繇之前的内容,陈曦其实也推测出来钟繇到底想要干什么,真要,这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招数,只可惜婆罗门教的人太多,足足有几千万,如果只有几百万的话,钟繇的招数效果会更好一些,可惜那是几千万。
“我们在官面上禁止了婆罗门传教,但我们没办法阻止家庭内部的传教,不仅仅是婆罗门阶层,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等等,他们在自身家庭之中也会耳濡目染的给子嗣进行传教,文化本身就是这样的东西。”钟繇将自己面对的现状简单了讲述了一下。
“所以要消灭婆罗门教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没有未来。”钟繇很是认真的道,“这个没有未来是最为实际的让他们没有老婆,没有后人,然后自然的消失在时代洪流之郑”
“相比于李文儒当时提议的那些强行减丁销户的手段,这种方式更为温和,而且最重要的在于,这种手段,不会让恒河当地的教民直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钟繇将自己这个操作和李优之前操作的区别指了出来。
“嗯,确实,文儒之前的操作过于极端,强制出家这个,很容易让本地人形成对抗心理,毕竟那也是一种成型的文明,必然有自己的群体意识。”陈曦点零头,认同了钟繇的法。
钟繇瞥了一眼陈曦,他已经彻底确定陈曦真就是什么都知道,甚至应该就确定了李优的那些招数都没啥用,但陈曦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真就让李优放手施为。
“所以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原本可能是这些人老婆的女性,不再嫁给这些人,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后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家庭式的传教。”钟繇带着几分冷意道。
“而让这些人没有老婆的手段,不应该是让他们出家,把他们阉了,或者处死什么的,而应该是让那些本该在未来成为他们老婆的女性从意识上,从心理上,从认知上抛弃掉他们,这样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钟繇带着文化人特有的阴狠开口道。
陈曦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该不愧是钟繇,居然真的在乱局之中找到了一条可以掘根的道路。
“本身我们汉室在恒河那边就是优势,再加上女性先的慕强,配合上我兴办的教育,精心编写的思想理论,让那些当地的女性读书,并且给她们安排合适的工作,让这些女性能独立生活,然后再隐形打压一下当地的男性,让那些婆罗门教的男性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沦为社会废物。”钟繇轻声的讲述着自己的操作。
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但操作起来反倒很容易。
就像钟繇的,女性生慕强,汉室又是优势,而且靠着特殊的操作确实是能形成明显的汉室青壮与本地青壮的差异性对比,营养更好,锻炼到位,背靠母国,神光灼灼的汉卒可以全方位碾压本地人。
? ?休息休息,困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