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的晨雾还赖着不肯走,空气里湿漉漉的,像是谁打翻了一杯隔夜茶。
诵经的声音倒是挺早,跟上班打卡似的准时。
新来的“南宫侍读”——太学博士的千金谢昭容,抱着本《正典·礼篇》进令。
哟,龙椅上没人!
谢昭容眼皮一跳,稳住!不能慌!
她定了定神,往窗边溜了一眼,差点没叫出声。
只见那皇帝,独自一人,像个望夫石似的杵在那儿。
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旧纸,凑近了仔细看。
哈?这不是前两那个倒霉蛋侍读讲的《正气歌》抄本吗?
谢昭容心里嘀咕,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上面的字迹,像是被反复描摹过无数遍,笔画都快穿透纸背了。
“嘶…有情况!”谢昭容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吐槽,深吸一口气,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清了清嗓子,按照惯例,字正腔圆地开讲:“礼以定分,乐以和心……”
谁知,她还没念完两句,皇帝突然来了句:“若下人都背这玩意儿,是不是就没人敢不听话了?”
这问题,有点刁钻啊!
谢昭容脑子飞速运转,这皇帝怕不是要搞事情?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微微一笑,答道:“有口无心的人,声音越大,罪过越深。”
漂亮!既拍了马屁,又暗暗敲打了一下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
皇帝听了,没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笔,在《正气歌》的页眉上写下了“地有正气”五个字。
然后,他像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划掉“地”两个字,只留下孤零零的“有正气”三个字,反复书写,笔锋用力得像是要凿穿纸背。
谢昭容偷偷抬眼,看到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暗叫不好。
“这皇帝,怕不是练字练岔气了吧?”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像是无声的叹息。
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卫,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录在案,尤其是皇帝那笔迹的走向。
影卫心里清楚,这可不是简单的练字,这关系到皇权更迭,关系到整个大胤王朝的未来。
他必须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因为,这笔迹的走向,竟然与南宫旧印的印文笔顺,有七分相似!
与此同时,文察院内。
林清梧正坐在书案前,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地研究着手中的密报。
密报上,赫然记录着皇帝今日在南宫的一举一动,包括他那有些诡异的练字行为。
林清梧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正典》的扉页,若有所思。
“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吩咐道:“来人,取三日前焚毁的那十枚仿制私印的残灰来。”
“啊?那玩意儿不是没用了吗?”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很快,下人便将残灰取来。
林清梧心翼翼地将残灰用水调成墨汁,然后,她又叫来一位手艺精湛的匠人,命他模仿皇帝近日的笔迹,重新抄录《权篇》的一段内容。
匠人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一笔一划地临摹着。
经过一番努力,一张新的《权篇》抄本终于完成了。
林清梧拿起抄本,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笔迹与皇帝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后,她这才满意地点零头。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的瓷瓶,倒出几滴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液体,均匀地涂抹在抄本上。
这液体,名为“感应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墨水,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显现出其真正的作用。
林清梧屏住呼吸,心翼翼地将感应墨扫过整篇抄本。
奇迹发生了!
整篇抄本,看起来与普通的抄本没有任何区别,字迹清晰,墨色饱满。
但是,当墨水触及到“自请退位”这四个字时,纸面却微微泛起了一层青色的光晕!
林清梧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果然有问题!”
她低头仔细观察着那层青色的光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在那些残灰之中,竟然混影影蛇”特制的皮灰!
这种皮灰,平时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一旦遇到特定心绪的执笔者,就会被激活,从而显现出不同的颜色。
“这皇帝,还真是个戏精啊!”
林清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是在抄经,是在试印!”
“传令下去,从今以后,所有侍读所携带的典籍,都必须由文相府特制的心纸誊抄!”
“是!”
“对了,再加一条,心纸必须用北境雪蚕丝织就,要最最最轻薄的那种!”
“大人,这又是为何?”
林清梧神秘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机不可泄露!”
雪蚕丝织就的心纸,遇执笔者心念波动,字迹便会微微颤动,可以暗暗记录下执笔者的神思轨迹。
这,才是真正的“文心通灵”!
与此同时,西山大营校场。
沈砚之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方正在操练的士兵。
一百名文卫士卒,与边镇将领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正在学习《正典·兵策》。
一名老将一脸不屑地道:“刀剑的事情,岂容这些书生妄议?”
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看来,这些文卫士卒,就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沈砚之听了,并没有生气。
他早就料到,这些边镇将领会抵触文卫士卒。
毕竟,在他们眼中,武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但是,沈砚之却不这么认为。
他深知,文武结合,才能下无担
于是,他微微一笑,吩咐道:“来人,将那三具‘霜钟’残器抬上来!”
很快,士兵们便将三具锈迹斑斑的铜器抬到了阵前。
这些铜器,名为“霜钟”,是北境军镇的镇军之宝。
据,只要用特定的频率敲击,就能发出一种能够迷惑人心的声音。
但是,在一次战斗中,这三具霜钟都被损坏了,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沈砚之指着那三具残器,对文卫士卒道:“你们不是文心能破邪音吗?那好,今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们给我齐声诵读《正气歌》!”
文卫士卒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将军的命令吗?”
在沈砚之的催促下,文卫士卒们只好硬着头皮,开始齐声诵读《正气歌》。
“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刚开始,他们的声音还很,有些羞涩。
但是,随着诵读的进行,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洪亮。
渐渐地,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响彻整个校场。
奇迹再次发生了!
在那声滥冲击下,那三具原本纹丝不动的霜钟残器,竟然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咔!”
突然,其中一具霜钟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隐藏着的一封密信。
众将领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文卫士卒的声音,竟然真的能够撼动霜钟!
沈砚之冷冷地扫视着众人,沉声道:“你们不信文心能破邪音?可这邪音,却怕你们心中一句真言!”
“传令下去,凡是拒绝接受文谕官教化的军镇,一律暂停粮饷调拨,直到其主将当众焚毁私藏的‘影器’为止!”
此令一出,全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沈砚之竟然会如此强硬。
那些原本还对文卫士卒不屑一鼓将领们,此刻也都沉默不语,心中充满了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沈砚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文察院内。
林清梧得知了西山大营的动向,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她早就预料到,军镇的反扑即将到来。
毕竟,文权体系的推广,必然会触动一些饶利益。
但是,她并没有调兵遣将,与军镇对抗。
因为她知道,武力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而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她要做的,是从根本上瓦解军镇的抵抗意志。
于是,她再次找到了谢昭容。
“谢大人,明日讲经,朕要你讲《正典·废立篇》,专取‘君失其道,文道代之’一节。”
“啊?这……这不太好吧?”
谢昭容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朕让你讲,你就讲!”
“另外,朕还要你在讲经的时候,‘无意’掉落一页批注。”
“批注?什么批注?”
林清梧神秘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页写满了字的纸。
“就这个。”
谢昭容接过纸,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南宫旧印,形可仿,神难继。”
她顿时明白了林清梧的用意。
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奴婢明白了!”
当夜,南宫井底的铜管,再次传来了断续的密语:“……印已试……纸不抄…需真火……”
文察院密室内,沈砚之听着铜管中传来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们想用‘心纸’反测皇帝心志,却不知道,纸是我们的眼。”
林清梧也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们想玩火,那我们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放任他们再试一次,但是这一次,我们要让‘真火’烧到他们自己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正在悄然进行着。
林清梧放下茶杯,指尖轻敲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打破了密室的寂静。
她抬眼看向沈砚之,缓缓开口:“三日后,皇帝再度夜赴藏书阁,仍由密道而入……”
三日后,皇帝再次夜赴藏书阁,仍由密道而入。
这一次,他未带私印,却携一盏宫制炉,打算以体温熔化私印一角,取金液滴于“心纸”之上——这方法能绕过纸张对心绪的感应,伪造出“自愿交印”的笔迹。
他心翼翼地揭开炉盖,正准备熔化私印时,阁顶忽然落下细灰。
这细灰其实是感应墨与磷粉的混合物,遇热即燃。
瞬间,火光乍起,四壁镶嵌的“文心屏”顿时泛起一片青光。
皇帝顿时惊慌失措,却发现密道入口已被厚重的铜盾封死,根本没有退路。
“陛下,您要的不是重铸印信……是重铸自己信过的谎言。”暗处,沈砚之的声音冷冷传来,语调中带着几分嘲讽。
与此同时,林清梧并未现身,只命人将那页被反复划去“地”的抄经纸取出,与私印熔金并置在案上。
金液一接触到纸张,竟自发凝成一个触目惊心的“伪”字。
林清梧在文察院内悠然下令:“将此物送回南宫,附言:‘心既不真,火亦难纯。’”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控之郑
当夜,南宫内一片寂静,再无灯火。
唯有一卷《正气歌》静静地置于门槛外,扉页上终于完整地写下:“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字迹颤抖,却再无涂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