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扬州城。镇南王府内,鎏金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镇南王陈昊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随着光影晃动,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陈昊端起羊脂玉盏,轻抿了一口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暗红的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深沉。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站在堂下的一众心腹,缓缓开口:\"今日那学院大比,倒真是热闹非凡。\"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黑衣的谋士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听闻此次大比人才辈出,尤其是第一轮最后一题《藩镇十策》,论节度使开府利弊,众人各抒己见,想必定有不少精妙之论。\"
陈昊冷哼一声,将玉盏重重放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精妙?哼!我看是别有用心!三皇子陈睿渊突然来扬州城,本王不得不防。这学院大比,怕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到三皇子的名字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警惕与不满,仿佛那是个危险的信号。
另一位将领模样的人皱着眉头问道:\"王爷,可这大比第一轮都结束了,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公布第三题的成绩和策论?还要等到明日,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陈昊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其中定有蹊跷。往常大比,成绩和策论皆是当场公布,此次却要拖延到明日......\"
他顿了顿,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陈睿渊此人,心思深沉。本王猜测,他怕是想借着这一夜的时间,在那些策论上做些手脚,又或者是在挑选对他有用之人。\"
谋士微微颔首,分析道:\"王爷所言极是。那《藩镇十策》涉及节度使开府利弊,这话题本就敏福若有人在策论中提出不利于藩镇的言论,三皇子恐怕会借此大做文章;反之,若有支持藩镇的言论,他或许也会加以利用,拉拢人心。\"
\"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本王都不会让他得逞。\"
陈昊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传令下去,密切监视三皇子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些参与大比的考生。明日成绩公布之时,本王倒要看看,陈睿渊究竟在搞什么鬼!\"
堂下众人齐声应诺,随后鱼贯而出。陈昊独自一人站在堂中,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中满是戒备与算计。烛火依旧在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扬州刺史府书房内,松烟墨香混着烛火焦味在空气中弥漫。洛洪将狼毫狠狠掷入砚台,墨汁溅在案头《学院大比章程》上,洇开朵朵乌云:“这评卷结果扣着不发,三皇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洛云舒指尖轻抚鬓边茉莉簪,素白襦裙掠过青玉镇纸,拾起被揉皱的誊录稿:“父亲,末题《藩镇十策》交卷时,监考官神色格外凝重。”
她忽然想起秦朗交卷时,墨渍未干的宣纸还带着温热,“尤其是国子监秦公子,策论洋洋洒洒数千言。”
洛洪猛地推开窗户,扬州城的夜市灯火如流萤扑入。夜风卷起案上未干的墨笺,露出“节度使开府”几字歪斜的批注。他想起三皇子陈睿渊驾临时,腰间螭纹玉佩折射的冷光:“三皇子突然亲临扬州主持大比,又将放榜推迟到明日......”
话音戛然而止,父女俩同时望向墙上悬挂的《扬州城防图》,镇南王府所在的方位被朱砂重重圈起。
忽听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捧着鎏金拜帖撞开书房门:“大人!三皇子派人送来请柬,邀您过府一叙!”
洛洪盯着烫金云纹,指尖捏得拜帖边缘发皱。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洛云舒的影子投在《藩镇十策》的“利弊”二字上,宛如一道割裂的伤口。
扬州城夜色中,王承佑府中书房的烛火仍在摇曳。这位吏部左侍郎瘫坐在太师椅上,官服前襟还沾着未干的冷汗,案头摆着的醒酒汤早已凉透,表面凝着一层油膜。
他颤抖着端起茶盏,青瓷触到唇边却哐当作响。白日里那篇策论上\"推恩令\"三个大字,此刻仍在眼前晃动,墨迹仿佛化作了狰狞的符咒。原以为担任学院大比裁判是能在履历上添彩的美差,谁能想到竟会撞上这般烫手山芋?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眼前浮现出三皇子陈睿渊盯着策论时阴沉的脸色,还有鎏金护甲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这哪是什么履历上的光彩,分明是踩进了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他扯松紧绷的玉带,喉结上下滚动。那些关于藩镇的字句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大陈立国以来,哪任帝王不想削藩?可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最后不了了之?如今秦朗这乳臭未干的学子,竟在策论里堂而皇之地抛出如此激进之策。
\"我这是倒了几辈子霉......\"
王承佑喃喃自语,抓起案上的《大陈律例》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剧烈咳嗽。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沉,仿佛敲在他心上。他后怕地想着,这种能搅动下局势的策论,岂是自己一个的吏部左侍郎该看的?万一被藩王知晓,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夜风掀起纱帐,烛火明灭间,王承佑仿佛看见无数双阴鸷的眼睛透过黑暗盯着自己。
死寂中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王承佑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茶盏残余的冷茶泼在官服上,晕开深色水痕,倒像是未干的冷汗又重淌了一遍。
\"老爷,三皇子殿下到——\"
管家颤巍巍的通报声穿透雕花木门。
王承佑的喉结狠狠滚动,盯着铜镜里自己惨白如纸的脸,颤抖着手理了理歪斜的官帽。门外传来玄色锦靴踏碎月光的声响,鎏金护甲叩门的\"笃笃\"声,像催命符般一下下撞在他心口。
\"下官......下官恭迎殿下!\"
他强撑着去开门,指尖刚触到门环,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门扉缓缓推开的吱呀声里,陈睿渊携着一身夜露寒气踏入,腰间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撞,发出清泠声响。
\"王大人这是在躲本皇子?\"
陈睿渊似笑非笑的声音裹着冰碴,折扇挑起王承佑低垂的下巴。鎏金扇骨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白日里吓破哩,夜里倒知道闭门自省了?\"
王承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殿下恕罪!下官......下官实在是......\"
\"实在是怕藩王的毒酒,还是怕本皇子的雷霆手段?\"
陈睿渊突然甩袖,案上《大陈律例》应声落地。他俯身捡起秦朗的策论残稿,朱砂批注在烛火下猩红如血,\"这篇推恩令,王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夜风卷着纱帐扑进来,王承佑望着对方袖口若隐若现的锁子甲鳞片,挤出破碎的字句:\"殿下圣明......全凭殿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