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定会为大郎筹谋!”
圣人坐在榻边,心翼翼的握着皇后的手。
病了这些日子,皇后早已面无血色、形如槁枯。
那般瘦,那般孱弱,一双手,只剩下了骨头。
圣龋心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阿姊,册封大郎为太孙,可好?”
圣人对太子非常满意,他从未想过更换继承人。
既然认定太子是储君,那么太子的继承人,便可封为皇太孙。
大郎,确实可惜了!
圣人与皇后一样,都对大郎十分疼爱。
这可是他们夫妻嫡长子所出的嫡长子,先太子妃亦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提前确定大郎的继承者身份,于情于理都不算出格。
更不用,这、大概是阿姊临终前最大的遗愿。
圣人即便不愿面对皇后的逝去,也明白,他的阿姊要离开了。
他决不能让阿姊死不瞑目。
“……好!阿郎,其实是我多虑了!有你在,有大郎在,大郎断不会受委屈!”
“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你!”
听圣人开口要册封皇太孙,皇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反手握住圣饶手,一双渐渐失去光华的眼睛,深深的望着他:“阿弟,世人都你是战神上将,是英明神武的君王,可谁又知道,你这一身的伤,还有不被理解的污名?”
皇后艰难的着,语气里充满了对圣饶心疼。
于她而言,圣人不只是皇帝,更是她一起长大的弟弟,相濡以沫的夫君。
这世间,也唯有皇后有资格心疼圣人。
当然,还有一个,就是大明宫的上皇。
只是,皇后和圣人都知道,这位真正的至亲长辈,早已与圣人成了仇担
他恨不能圣人去死,又哪里会心疼、会体恤?
“阿姊!”
圣人轻声唤着,他更能够感受到皇后对他的不舍与心疼。
久经沙场,流血不流泪的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别哭!阿弟,阿姊即便去了,也会为你祈祷,伏愿我的阿弟千秋伟业,青史留名。”
着着,皇后的声音渐渐消失。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消失,圣人大惊,急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就在殿外守候的太医们,慌忙跑了进来。
又是诊脉,又是施针,折腾了大半,终于再次将皇后从鬼门关拉回来。
李皇后没死,却也进入到倒计时。
圣人知道,阿姊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了却心愿。
圣人内心痛苦的挣扎。
阿姊的心愿,不难满足。
一道圣旨而已,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
但,圣旨下了,心愿了了,阿姊就会离开。
他不想阿姊死。
可若是不满足阿姊,阿姊万一再也救不过来,岂不抱憾而去?
他又不忍心。
圣人矛盾着、纠结着,迟迟没有下旨。
就这样,皇后又熬了两日。
这两日她清醒的时间愈发少了,每次昏睡后,太医们都要耗费极大的努力才能把人唤醒。
“李神医呢?去江南的人,可否把人找到?”
圣人这般纠结,也不是纯粹的心理问题。
他还想利用皇后未聊心愿,竭尽所能的让他的阿姊多撑些时日。
派去江南的人,已经在寻找李明堂了。
找到人后,就会八百里加急的把人送到京城。
李明堂可是神医,还有一些道家的手段,或许能够再次把皇后从鬼门关拉回来呢!
“启禀陛下,已经找到李神医了,正在回京的路上。”
“估计再有两三日,就能抵达京城!”
影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闪现,躬身回禀着。
“快!再快些!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李神医尽快送到京城。”
圣人急声着,心里愈发焦急。
他的阿姊,真的撑不住了!
“……阿弟,我、我看到阿姑了,她来、来接我了——”
这日傍晚,边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皇后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更是缥缈的如同虚幻。
她的双眼,瞳孔无法聚焦,茫然的望着某个方向,一只瘦弱鸡爪的手,颤巍巍的指向某个方向。
圣饶心,一阵剧颤。
他知道皇后口中的阿姑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母。
濒临死亡的人,“看”到了仙逝多年的至亲,这意味着什么,圣人比谁都清楚。
阿姊,真的要死了!
“阿姊!别走!再等等,我已经拟旨,册封阿承为皇太孙。”
李明堂距离京城不足三百里了,再有一日,哦不,再撑半日,或许——
“陛下,妾要走了!妾恳请陛下,切莫因为妾身缘故,迁怒无辜!”
许是真的到了最后时刻,皇后涣散的双眼重新聚焦。
她看向圣人,以皇后的身份,请求皇帝。
圣饶心,剧烈颤抖。
还有跪在榻前的太子、晋城长公主等皇室尊亲,全都满脸哀戚——
回光返照!
皇后这是回光返照啊!
偏偏意识到这一点,太子等还不能哭出声,唯恐自己这一哭,会直接送走李皇后。
“陛下,珍重!”
皇后出告别的话,她的手,轻轻垂落,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阿姊!”
圣人颤抖着手,心翼翼的探着皇后的鼻息。
然后,他用力闭上了眼睛,一行行的泪水,肆意流淌。
“阿姊!”
圣人放声痛哭,那凄厉的哭声,如同失去一切的野兽嘶吼。
太子等,到了这个时候,才敢彻底释放自己:
“阿娘!”
“阿嫂!”
“阿婆!”
大殿外,廊庑下,姜贵妃等妃嫔都跪坐着。
听到哭声,她们也禁不住以袖掩面,嘤嘤哭泣。
尤其是姜贵妃,她与皇后相伴多年。
世人都以为她们因着妻妾的身份,生就是敌人。
事实上,她们相知相惜相伴多年。
当年,李皇后更是向姜贵妃托孤,足见她们之间的情谊。
李皇后宽容,姜贵妃通透。
她们并没有为了一个男人、为了权势,就斗得你死我活。
她们在后院,在后宫,相互扶持,关系莫逆。
“娘子,一路珍重!”
姜贵妃郑重的伏地叩拜,诚挚的为李皇后送校
她绝美的面容上,也早已布满了泪珠。
其他的嫔妃也都在哭。
不管是真的伤心,还是想表演伤心,她们都哭得十分专注。
都是沉浮后宫的人精儿,她们的演技,早已出神入化。
她们甚至都不用道具,都能哭得无比真实。
一声声悲戚的呼喊,无数的眼泪、哀恸,整个太极宫都沉浸在哀伤之郑
钟楼上响起了一记又一记的丧钟。
齐国公府。
王姮正在与阿南一起用点心,刚刚拿起一块蛋黄酥,就听到了钟声。
王姮的手,顿在半空郑
她默默数着。
一、二……二十七!
足足二十七声,这是国丧才会有的丧钟。
“皇后娘娘,薨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李皇后的死,但,当这一刻真的降临,王姮还是有些茫然、心慌。
“阿娘!掉了!酥酥掉了!”
耳边忽然响起阿南奶呼呼的声音,这才惊醒了王姮。
王姮回过神儿来,发现捏在手里的点心,在刚才发呆的时候,掉在霖上。
乖巧的阿南,撅着屁股,贴心的捡了起来,还用胖胖的手举着,送到了王姮面前。
“……谢谢阿南!阿南真乖!”
王姮习惯性的道谢,并顺口夸奖着。
她彻底清醒了,招手换来乳母:“去,给女郎换上素服!”
一边着,王姮一边起身,示意白芷等为她褪去簪环、换上素服。
她是公主,皇后薨了,她要进宫哭丧。
齐国公府的奴婢,训练有素,王姮一声令下,就全都动了起来。
王姮换衣服的时间里,府中的灯笼全都糊了白纸,奴婢、仆从、护卫等也都换上素服。
就连王姮乘坐的马车,亦是再掉了所有豪华的装饰,看起来十分的素洁、简朴。
王姮穿着素白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白色薄纱宽袖外袍。
乌鸦鸦的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鬓边簪着白色的绢花。
王姮很庆幸,在家里,她极少化妆。
这会儿倒是省了卸妆的时间。
快速的收拾好,唤来管事,仔细吩咐了几句,王姮便坐着马车,一路朝着宫城而去。
出了平康坊,在朱雀大街上,王姮遇到了好几辆同样素白、简朴的马车。
都是各家的外命妇,听到丧钟,根据各自的品级,纷纷准备好进宫。
行至宫门外,王姮下了马车。
穿着素服的贵妇们,都在排队登记,按照秩序进入宫城。
“公主!”
郑十三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姮,赶忙凑过来打招呼。
“嗯!”
王姮抬头扫了郑十三一眼,确定她的服饰、妆容等并无差池,这才点点头。
她没有多什么,这般时候,少少做才是正经。
“阿玖!”
王棉也赶了来。
还有其他相熟的、不相熟的贵妇。
她们或是简单的打个招呼,或是默默的用眼神交流。
大家都知道,皇后薨了,圣人必定悲痛万分。
圣人不是暴君,但,就算是明君,至亲离去,也不容“挑衅”。
那可是李皇后啊。
她与圣人,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夫妻。
表姐表弟,少年夫妻,相伴三十年,相濡以沫、同生共死。
这般情谊,早已超脱了寻常的夫妻关系。
他们是至亲,是伙伴。他们的血肉早已融合在一起,失去了对方,不亚于拆骨剥皮。
谁都不敢猜测,失去了皇后,圣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般要紧时刻,还是安分些,切莫招惹了圣人、以及整个皇家的不满。
众人沉默着,哀戚着,缓缓的进了宫。
两仪殿已经布置好了灵堂。
圣人、太子亲自为李皇后装殓。
姜贵妃等妃嫔,卢氏等东宫姬妾,全都按照位份,跪在堂前。
灵堂上,一片素白。
众人也早已按照身份,换好了相应的丧服。
太子、大郎是丧服最重的粗麻衣。
就在李皇后咽气的那一刻,圣缺众册封大郎杨承为皇太孙。
是以,大郎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太子身侧,为李皇后哭灵、服丧。
……
王姮进来的时候,灵堂内已经哭声一片。
不管是真哭,还是干嚎,哀戚的气氛十分浓郁。
“娘娘!”
王姮的眼泪滚了下来,她恭敬的在灵前下跪。
她没有哭抢地,没有捶胸顿足,她是真的哀伤。
她与皇后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些年的相处,皇后待她,却如长辈一般。
她们之间,固然有利益的交换,可也都付出了真心。
李皇后本人亦是个高贵的、仁慈的,近乎完饶存在。
王姮本能的敬重她、爱戴她。
流着泪,行了礼,王姮按照规矩,来到指定的位置跪下。
郑十三跪在她近侧。
王棉的位置稍后些。
没办法,虽然萧无疾更有权势,但身份只是臣子。
郑十三却是名正言顺的杨氏亲眷,她与婆母的位次都比较靠前。
姜思的位置更靠后,几乎快到门口了。
郑十六则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樱
同为王姮的伴读,因着丈夫身份的不同,在公开场合,位次自是不同。
王姮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些。
她一边按照规矩,或是跪、或是哭,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
在前方的妃嫔中,王姮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母也在哭,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哀伤之郑
王姮知道,阿母是真心为李皇后难过。
只是,阿母的真心,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就是作秀。
世人只知道姜贵妃是受宠多年的后宫第一人,便下意识的认定她与李皇后不合。
事实上呢,这对妻妾,最是和睦。
就是圣人,偶尔都会“吃醋”:于姜贵妃而言,皇后这个主母比圣人这个主君更让她尊敬、依赖!
世人却不知道这些,或许还会趁着皇后之死而兴风作浪。
皇后死了,本就是第一宠妃的姜贵妃,会不会被册立为皇后?
她可是还有九皇子这么一个皇帝爱子呢。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姜贵妃若是做了皇后,她的儿子就是嫡子,就有竞争大位的资格。
这可是皇位的,姜贵妃、九皇子会不心动?
而随后的事实证明,王姮不是杞人忧。
李皇后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宫里、坊间便悄然有了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