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祁面对这些劝他的人,只觉得他们愚昧可笑,他干脆不强硬对待,只大笑两声,问道:“你们真的都相信他死了?”
左将军见单仲贤眼睛红肿,难过至极,当陛下的反而得轻描淡写,更加气愤了,怒道:“陛下,眼睁睁放进棺材里的人,难不成还能跑了?何况死人这种晦气事,单府何必招到家里来,这可是断子绝孙啊。”
“顺贤,给朕搬一把椅子来,朕倒要断一断这件稀奇事。”
单府下人立马将一个紫檀木椅子搬了来,东祁坐下问道:“雍京衙口今日的,是单相一人在丰裕街那边,被一个毛头子给刺了?”
单仲贤躬身回道:“犬儿被人行刺,满大街的人都瞧见了,回来以后血流不止,没多久就去了。”
“何人行刺的?”
“据跟着的人,是欧阳家的人来寻仇,早前老太太葬礼上,已经来过一次,无功而返,儿几年前还被他咬过一口,这事陛下也许也是知道的。刺杀了儿以后,这人就不见踪影了。”
东祁的确知道此事,单青云当年拿着欧阳谦留下的账本,那账本是欧阳家后人那里拿来的,还被他咬了一口。
“跟着的人呢?”
“跟着的人见儿死了,怕老臣治他维护不周的罪过,已经跑了。”
“跑了?顺贤,传朕的令,今日跟着单相出门的人统统拿下,至于那位行刺的人,在城内搜寻即可,就不必追出城去了,依单相的习惯,合该等两风声弱了,再让他离开才是。”
东祁这番话一直盯着单仲贤,单仲贤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东祁又笑问道:“怎么单相出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见南国王爷的踪影了?南国王爷从南边来,连南靖驿馆都不去了,成日在单府过生活,连老太太的葬礼,王爷都帮忙操持,怎么单青云死了,他也跑了?”
单仲贤答道:“老臣以为王爷与儿私交甚笃,所以请王爷在单府做客,可王爷在单府住得不大习惯,儿前几又生病,他早就搬走了,老臣给南靖驿馆发了丧,也不见人来悼念,可见人情淡薄,大约关系也没那么好吧。”
东祁渐渐没了笑脸,单青云过她与李容俊已经成婚了,单青云死了,李容俊不可能不在。若李容俊跑了,单青云必定是跟他一起跑的,那么这口棺材里,就不可能是单青云。他招来另一个内侍,耳语了几句,那人便窜出单府去探消息。
单仲贤又往旁边一倒,大声哭了出来,“老臣年近六十,白发人送黑发人, 落得个无人送终的地步,陛下何苦在此为难老臣。”
世家主君们都站在单仲贤一旁,洛芝芳还捧着个丹书铁券,众臣越发觉得陛下不讲道理,左将军拱手道:“请陛下体恤老臣苦楚,让单府安安心心办个丧事吧。”
东祁偏过脸,那边第五麟又率着一群人上来求道:“陛下,单相为北梁操心,劳苦功高,是我等青年之表率,如今横遭不测,人死为大,请陛下让单相入土为安吧。”
一边是开国功勋加受爵老臣,一边是青年才俊国家栋梁,东祁仍然坚持不予理会,突然这大厅灵堂安静了许多,方才无人话时,都没有这么安静,东祁细细想来,好像这厅里一直有人在喃喃念经,现在才断了。
只见一袭僧衣从白布奠字后面走出来,他一手竖于胸前,一手拿着念珠,缓缓走到东祁眼前,微微低头道:“贫僧,见过陛下。”
“你是……虢越。”东祁出此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没想到冷心冷面的虢越会下山来,那些年他们四人在隐庐葡萄叶底下喝酒赏月的心情,突地袭击过来。他们也是互相信任过,并肩作战过的。他有些措手不及,难道单青云真的死了?不可能。
“人生在世,执迷而不悟,陛下,您到底是希望他死了?还是希望他还活着?”
东祁脑袋好像罩着缸瓮敲了一记,他当然希望她真的死了,她死了这世间便无人能影响他九五之尊的位子了,只是虢越的出现,一想到她可能真的死了,他似乎又不那么笃定了。
“陛下,陛下?”
虢越唤着失神的东祁,东祁回过神来,硬着语气道:“朕,只是讨厌欺君。”
“当年,时弘日日提醒他,陛下将来要君临下,不同凡人,不可全付真心,单大人嘴上知道,却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受苦。陛下,今时虽然不同往日,可往日种种亦是真情实意的,陛下真的要抛得一干二净么。”
东祁握着椅臂的手抓得更紧了些,“虢越,不是朕抛得一干二净,是她抛得一干二净。”
虢越叹道:“阿弥陀佛,单大人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纯粹是为下百姓,单大人信得过陛下,仅此而已,难道陛下信不过自己么。陛下此时在此纠结,只是疑心太过,多此一举。”
灵堂陷入一阵沉默,东祁眼神又转向了那口棺材,久久凝视。
单府门外又跑来一个内侍,便是早前东祁遣出去的那个,他在东祁耳边道:“越东道三前见到过王爷,往禾子城的方向赶路。”
东祁冷笑一声,道:“朕就知道,让密侦司的人给我追。”他站起身来,对棺材道:“这里面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单青云死了,单府还有个跟他一般大的女儿,大约是被王爷拐走了,单大人,朕一定替你追回来。”
大厅前坪的桃花随风飘了进来,单仲贤被初春的风吹得抖了一激灵,宫里来的内侍急急忙忙跑到东祁身边,道:“陛下答应娘娘午后赏桃花的,娘娘等陛下等了好久了。”
“摆驾回宫吧。”
“请留一步。”东祁正准备走,听到这一女声便回了头,盛英端着托盘走到东祁面前,道:“陛下,臣妾乃巴虎将军内人,哥哥临走前,将此包袱交予臣妾,交代臣妾务必归还给陛下。”
顺贤将包袱打开,里面是叠好的一件大红披风,东祁有些看得痴了,初见那日,巧遇流寇骚扰的单府马车,他拔刀相助,平定贼寇,单青云身上的披风被刀剑划得不像样子,他将自己这一身披风给她系上,于是结缘。
留园湖畔,她端着这披风,愿意助他荣登大宝,彼时少年意气风发,她那娇弱病态也成了雍京公子们口中的美谈。
东祁想到此处,便断了念想,就像她的,此生他们注定无缘。
东祁抽出身旁侍卫腰上配剑,挑起那红披风扔进灵堂烧纸的火盆子里,火舌舔上了大红披风,东祁将剑扔回侍卫手里,转身迈出单府。
坐进皇家轿辇以后,东祁静默了一阵儿,随后对顺贤吩咐道:“顺贤,不用让密侦司的人追了,将单青云画像发往各个边境城市,今后不许长得像此饶男女,入我北梁。”
“是。”
单府周围官兵都撤走,雍京城也不再拿着画像逮人,单青云的棺材第二就被抬到了白马寺,第三便入了土。
单府丧事未完,白马寺就有一辆靛蓝马车,响着铃儿慢慢向禾子城跑去。
南靖贤亲王到达禾子城以后,日日站在城门口遥望北梁的方向,日出他上城门,日落月中,他才打着灯笼回王府。
整整二十多,李容俊守着门看北梁,终于含泪看到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与众不同,车前赶马的人,穿的一袭红衣,格外醒目。
李容俊一见红衣,急急忙忙跑下城楼,直奔城门口,将人一个一个扒拉开,马车在看到李容俊以后停了下来,单青云从马车上下来,只见一个人向她撞过来,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单青云,你再敢阴我,我就把你和我绑起来,再也分不开。”
单青云咯咯笑起来,搂着他的背安慰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夫君莫气,莫气啊。”
“还笑!我担心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还笑。”
“你没有傻乎乎地跑回北梁找我,可见你对我还是有信心的。”
“我!”李容俊龇牙咧嘴,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女人仗着自己聪明伶俐,有时候也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