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东北军老兵
见陈秀灵跟了上来,张二麻交代了一句:“别跟丢。”就头也不回的,朝前快步走去。
陈秀灵拉着海,赶忙跟上,可他们快张二麻也快,他们慢下来,张二麻也放慢脚步略微等他们一等,始终保持在他们前面五六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会让人起疑心,城里如今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往家里赶,若是扎堆,反倒容易遭到盘查。
“这张二麻去哪学会的这个本事?”
一直追他不上,陈秀灵也只能默契的和他保持在不跟丢的距离上,心里暗暗有些奇怪。
得到命令的鬼子速度极快,隐藏在城中的一个分队立刻分散,扼守住城内重要路口,一堆鬼子利用三轮摩托车的机动优势,直冲城门,关门戒严,同时那些假装守卫车站的大部分鬼子也冲了出来,开始在城内大肆搜捕。
不到半个时,的武安县城就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但凡还在街上游荡的,不管是没有回家,还是没来得及出城的,统统被鬼子抓起来,严加审查。
带着陈秀灵穿过了半个城,张二麻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宅子的后门。
“进来吧。”
他回过头,招呼陈秀灵和海。
这个宅子在城南偏东的位置,往西边两个街口就是贯通武安城南北的大道,往北一些,有恰好是连接东西城门的大路,但周围却少了大路边的喧嚣,倒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院墙是上好的青砖砌的,上面还铺了红瓦,院门两边的柱子上,还雕龙画凤,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走进院子里,海发现里面还很宽敞
向南的院墙开着另一赌门口,那门口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半圆形拱门,只是这么大的院子,却没有假山亭台,也没有种花种草,只是一大片平坦的硬泥地。
东边是一排厢房,足有十几间之多,但房门紧闭,看不到什么人气,西边是一排马厩,这么大的马厩,当年至少豢养了十几匹马。
海这才回过味来,这一大片空泥地,原来是给遛马用的。
可现在马厩里只剩一匹老马,正低着头在石槽里翻找着草料,见陌生人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对陈秀灵他们失去了兴趣。
马厩边停着一辆两轮马车,车子是用胡桃木做的,虽然有些年纪,但在武安城,这车还是相当豪华的物件,几乎没有人能用得起。
这院子当年也是人来人往,人马嘶鸣的热闹地方,可如今却冷冷清清,无论是人是马,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暮气沉沉。
张二麻也没做声,先走到马厩边,看了看石槽里的草料。
见那老马还在挑挑拣拣,张二麻没好气的在它脖子上拍了一下,轻声骂道:“什么时候了,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想精米豆粕管饱?”
那老马瞪着大眼睛,打着响鼻,把脑袋往他怀里凑,撒娇卖萌,想换回一些好吃的。
“喂……就这么一点豆腐渣了……”
张二麻从边上提来一袋晒干的豆腐渣,混在了草料里。
一看到有好吃的,那老马摇头晃脑,尾巴开心的甩成了圈圈,一头扎进石槽里大快朵颐。
摸着它颈上的长毛,张二麻又感慨了一句:“马瘦毛长,你这毛是越来越长了……能吃就多吃几口吧,城西的豆腐坊昨儿也关张了,以后豆腐渣都没有了,现在连卖草料的人都不进城了……囤货吃完了,我只能带你去城外啃野草了……”
老马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突然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张二麻,又用头来蹭它。
“你求我也没用,谁让王鞍鬼子占了这武安城呢!”张二麻嘴上骂道,可手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它的大脑袋:“吃吧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安顿好了老马,张二麻又回过头招呼陈秀灵和海:“进屋坐吧。”
“你还养马咧,看来挺有钱啊。”
海打量完了院子,轻声道。
“呵……在武安城还能养得起马的,也只有三个人。”
张二麻轻笑一声,从腰上扯下钥匙,打开了一间厢房,开口道。
“你是一个?”
海踏进门槛里,又打量着厢房,开口问道。
厢房挺宽敞,中间还摆着一张大大的红木八仙桌,几张椅子围在桌子边,看来这里是待客的客厅,再往里,还有一扇紧闭的房门,应该是张二麻的卧室了。
“第一个,是鬼子的那个队长,叫什么光屁股?”
张二麻冷笑一声道。
“神奈光夫。”
陈秀灵提醒他。
“唔!”
张二麻却没有道谢,继续道:“第二个,就是伪军的中队长,何黑子……”
“这第三个嘛……就是武安城里的首富,我家老爷了。”
他一边着,一边拎起一个白瓷茶壶,给陈秀灵和海倒水。
“这里是武举人家?!”
陈秀灵一愣,又警惕起来,看着他递过的水杯,也不敢去接。
“对,这就是武举饶宅子……”
张二麻也不否认,见陈秀灵不接水杯,生硬的把杯子往她手里一塞,又道:“这里是养马的后院,武举人一家住前院的屋子,不会来这里的。”
“哦。”
陈秀灵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喝了口水,掩饰尴尬。
“当年这院子里,住着伙夫马夫,烧火的老妈子,加起来最少二三十个,驮货的马都十几匹,如今连少奶奶都要自个生火做饭,马也卖得差不多,就剩下一匹撑个门面了……”
张二麻轻叹一声,又介绍道。
“武举人不是最早就投了鬼子吗?怎么落魄成这样?”
陈秀灵却误会了,以为张二麻在帮武举人话,冷笑一声,言语也冰冷生硬了起来。
“当汉奸……哪有什么好下场?”
张二麻却也没争辩什么,绷着脸道:“他以为鬼子会把他当人,仅此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陈秀灵看着他又问道。
“我知道何大壮是游击队……”
张二麻抬起眼皮,扫了陈秀灵一眼。
一听这话,陈秀灵又警觉起来,脚步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别紧张,我也知道你和何大壮往来密黔…”
他又道,自顾自坐到了八仙桌边,从腰上抽出旱烟杆,捏起一撮土烟,塞进了烟锅里,用火柴点燃。
略带呛鼻的土烟味弥漫在厢房里,海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张二麻却没管海不习惯这烟味,吧嗒吧嗒又猛抽了几口,开口又到:“我一直想加游击队的,何大壮却不要……”
“他为何不要你?”
陈秀灵又问道。
“他嫌我是汉奸的马夫。”
张二麻轻笑一声:“上次他进城那会……我还警告他别来,结果没听,这会人头挂在城墙上都晒干了,呵,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不要这么林大哥。”
听到他提起了林大壮,陈秀灵心里一颤。
可她也无从反驳。
“游击队朝不保夕,他看谁都不像好人,更何况我还是汉奸的马夫!我懂!”
张二麻似乎看出些什么,点零头,又抽了口烟,开口问道:“你和何大壮……是不是那个?”
“哪个?”
陈秀灵一愣。
“唔,有点男女之情的那个。”
张二麻又问。
“不不不……”
陈秀灵一听,却有些慌乱起来,赶忙摆手否认:“我们只是革命友谊!”
“哦,那看来我误会了。”
张二麻又点零头,把烟斗倒过来,在鞋底上敲了敲,敲掉了熄灭的烟灰,又捏起一撮土烟塞进去。
“我经常在集市上见你们眉来眼去……不是最好了,省得守寡。”
一句话,让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陈秀灵低着头不在话,张二麻自顾自的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海总算是习惯了一些这呛鼻的烟味,捧着水杯站在那儿,也只能发愣。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又一锅旱烟抽完,看着张二麻敲打着旱烟杆,陈秀灵悠悠的开口 问道。
“我以前当过兵。”
敲掉了烟锅里的烟灰,张二麻把烟杆插回腰带上,开口道:“东北军的,31年入的关……”
“入关?”
陈秀灵又一愣。
“入关是我们给自个贴金的法……什么他妈的入关,就是他妈的把东北让给了鬼子,逃进了山海关……”
张二麻起这个,语气激动起来:“一枪未发,几千里黑土地,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胸前剧烈的起伏着,眼神里透出的愤怒,几乎要将房子点燃。
他这模样让海和陈秀灵都有些害怕。
“那……你怎么到了武安?”
等他稍微平复了一些,陈秀灵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开口又问道。
“丧权辱国、未战先逃的军人,狗都不如……”
他眼神的愤怒消失了,恢复了平日淡然麻木的状态,轻声开口道:“本以为入了关,还能再打回去,可没想到长官怕我们闹事,把我们全给拆散了,分散到了其他部队中去……一听我们是东北军,谁会给好脸色?排挤,找茬,阴阳怪气都是家常便饭了,有一次实在气不过,我们和当地军队打起来了,人家人多,我们哪里打得过?四个被分一块的东北老乡,被打死了三个,我再待下去,也得被打死……所以我跑来出来,那时候武举人和北平还有马帮生意来往,我又有喂马赶车的手艺,所以跟到武安来了,一呆就十来年了……”
“哦,看来武举人对你还有搭救之恩。”
陈秀灵点点头,又轻声道。
“算是吧……这些年他待我还算不错。”
张二麻也点零头,随即又叹息了一声:“若是他不是汉奸,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