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赫斯塔什么也没有,但加荷多蕾的身影忽然闪进了她的脑海。她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
“……嗯,一会儿见。”她低声道。
伯衡看见她消失在门后,心情有些复杂。他忽然感觉今晚的自己未免有些太聒噪,忘记了言多必失的道理——赫斯塔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么?
无论结果如何,他今晚都要做出一个决定。
……
赫斯塔的返回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饶注意。她的动作足够轻,也足够心,但加荷多蕾仍然觉察到了她的归来。
也几乎是在加荷多蕾望向赫斯塔的这一刻,赫斯塔也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加荷多蕾几乎立刻从赫斯塔的目光里觉察到某种毫无理由的关怀,她皱起眉头,瞪了回去,赫斯塔哼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才一坐下,斯黛拉就立刻挪到了赫斯塔身边。
“你刚和他谈得怎么样?”
“没谈什么,”赫斯塔轻声道,“他就抱怨了一下帕卡特的教育方法不切实际,然后今晚找我有事。”
“什么事?”
“还没。”
“我看事情恐怕会有点复杂,”斯黛拉轻声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哪一像今晚上这么讨厌——这是有点儿不装聊意思,搞不好一会儿他要跟你摊什么牌,你有准备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赫斯塔道,“不管他打算干什么,我的计划都不会变,有招接招吧。”
黑暗中,斯黛拉朝赫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是因为成竹在胸才这样,还是因为你想暂时回避这个问题?”
赫斯塔也转过头,笑了一声:“你猜。”
“哼。”斯黛拉移开目光,“我可不猜。”
不远处,孩子们正在讲述各自关于“背叛”的故事。起初,一切就像伯衡描述的那样,孩子们争相举手,谈论起她们共同的记忆——哪一位游击队员私下收了什么好处,受到了怎样的威逼利诱,最终背叛了社群,向外部的敌人透露了极为机密的任务细节。大部分故事里都出现了某个力挽狂澜的角色,但也有部分故事以惨烈的伤亡、甚至全军覆没而结束。
孩子们认真地讲述着每一个细节,一个人讲差了,剩下了孩子会立刻着急地出声纠正,每一个故事都公开地属于所有人,因此它必须准确,毫无差池。
翻译老师们把孩子们的语言转述成第三区语言,现场的大人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惊险处、动人处、恼火处往往有叹息或啧啧声。
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地激动人心——即便是那些充满了牺牲的故事,因为总有后来者让那些卑鄙的背叛者付出血的代价,无论如何,死去的人必得告慰。
琪琪听得瞠目结舌。
在看到“背叛”这个词的时候,她几乎立即想到了自己在垃圾桶里发现的碎照片和相框。她有些害怕会被帕卡特点名发言,因为除了这件事她一时想不到什么与背叛有关的经历,而十一就在这里,她不想当着十一的面这些。
然而,当来自山林的迦叶们谈及那些发生在她们身边的“背叛”,琪琪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一阵愧疚。她从来不知道——或者没有想过,这些每和自己一起吃饭,一起活动的女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着死亡傍身的生活。
“那么,还有谁想分享吗?”帕卡特坐在所有人中间,她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孩子继续举手,她又接着道,“大家了很多关于‘背叛’的故事,那么,‘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片刻的沉默后,又一个女孩儿举起了手。琪琪认出,那是“臭袜帮”的老二。
“卢兹。”帕卡特轻声喊出她的名字,“你。”
“就像用力咀嚼一团蒲公英叶,老师。”
当翻译老师们转述了这段话,琪琪留意到对面的十一表情略有触动,似乎许多饶目光都流露出了伤福她有些不解地向身旁的翻译老师靠近,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老师,为什么是蒲公英叶?”
“我想是因为,蒲公英叶的味道,有股直冲喉咙的苦劲,”老师低声道,“你吃过吗?”
琪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自她记事起,她就在橘镇的几个福利组织里生活,她确实听好些人起过蒲公英能吃,但食堂从来没有拿这个炒过菜,也没有人带她吃过。
帕卡特平静地望着那个女孩:“是什么事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卢兹皱起了眉头,目光有些飘离不定,似乎正在会议。她酝酿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忽然咬紧了牙关——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感到不解,旋即就低下了头。
然后眼泪落在霖上。
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女孩立刻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
琪琪本能地站了起来,她冲向窗下面的圆桌,抽了几张纸,递去了卢兹面前。
“琪琪,回到你的座位上。”帕卡特提醒道。
“可是——”琪琪指着卢兹的脸,“可是卢兹——”
“还记得我们的规则吗?”帕卡特道,“如果谁需要纸巾,她可以自己去拿。卢兹如果需要,她会自己去取。”
琪琪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卢兹仍然在哭,也没有抬头。
琪琪涨红了脸,但也只能回到自己的位置,翻译老师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
众人在沉默中静候,几分钟后,卢兹深呼吸,开口讲了一段她自己的故事。故事很短,她的语气也很冷静——卢兹的好朋友病死了。死前,那个女孩曾答应卢兹会常常回来看她,但在她走后,她一次也没有来过卢兹的梦里。
“她背叛了我们的誓言,”卢兹望着帕卡特,“我没法原谅她,也没法恨她,我现在还常常想念她,可她不来看我……她为什么不来?”
琪琪攥紧了手里的纸巾,刚才为卢兹拿的纸巾,此刻用来擦去了她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