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2035年,夜市霓虹的疲惫】
龙华市的夏夜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橘紫色,“光明夜时的喧嚣像煮沸的油锅,蒸腾着食物香气、廉价香水味和汗味。晚上十一点,刘芳站在她的袜子摊前,对着路过的情侣扬起笑脸,嗓子因连续五时的吆喝而沙哑:“帅哥美女看看袜子吧,纯棉十块三双!”
她的摊位是用一块褪色的红布铺在折叠桌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袜子,塑料模特脚上套着样品,在路灯下泛着廉价的光泽。收摊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她一边打包袜子,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着巷口——上周刚被城管没收了半箱丝袜,那是她半个月的进货钱。
“老板,这双黑色的有没有大一码?”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蹲下来挑拣。
刘芳连忙翻找:“有有,妹子你看这双,防滑底的,适合穿高跟鞋……”
女孩付了钱,捏着零钱皱了皱眉:“怎么都是皱巴巴的?”
刘芳尴尬地笑了笑,把钱塞进腰间的帆布腰包。那里面装着今的营业额,大多是五元、十元的纸币,边角磨得发毛。她每要数上十几遍,仿佛数钱的动作能让数字变得更可观。
凌晨一点,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刘芳开始收拾摊位。折叠桌腿上粘着口香糖,她用钥匙抠了半才弄掉。汗水顺着额角滴在红布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拖着装满袜子的蛇皮袋走向城中村出租屋时,她路过一家24时书店,玻璃窗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捧着书坐在吧台前,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她从未有过的从容。
回到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她把钱倒在桌上清点。皱巴巴的零钱堆成山,数到最后,总共387元。她想起早上给老家打电话,母亲父亲的关节炎又犯了,想买个护膝。商场里好点的护膝要两百多,她捏着钱犹豫了很久,最终只买了副最便夷。
镜子里的女人三十三岁,眼角已有了细纹,头发因长期熬夜变得干枯。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里面夹着高中时的作文复印件——那篇《我的星辰大海》曾被全校当作范文,语文老师用红笔在结尾批注:“文气沛然,当有大作为。”
“大作为?”刘芳苦笑一声,手指划过纸上的“星辰大海”四个字。她的“大海”是夜市湿漉漉的地面,“星辰”是摊位上方摇曳的霓虹灯。高二那年,她觉得“读书不如赚钱实在”,跟着表姐来龙华摆摊,以为早早挣钱就是“懂事”,却没想过十年后,自己会在霓虹灯下数着皱巴巴的零钱,看别人谈论她笔下的“星辰大海”。
“如果当年能读完大学……”她摸着笔记本上的折痕,想起隔壁摊位那个卖饰品的女孩刚考上成人大学,每收摊后还要去上课。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喧闹,她吹灭台灯,蜷缩在硬邦邦的床上,袜子的化纤味钻进鼻孔,像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生活,密不透风。
【贰·2020年,晨光里的书香】
2020年9月1日,高一(四)班的早读课上,刘芳正偷偷在语文课本里夹着一本言情。她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但心思全在里的霸道总裁身上。语文老师敲了敲她的桌子:“刘芳,把你上次写的《秋晨》读一遍。”
她红着脸站起来,念到“梧桐叶上的露珠像碎钻”时,全班哄堂大笑——昨晚她抄的是里的句子。坐下时,她踢到了课桌下的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写着“高一(四)班 刘芳 收”,没有邮票,字迹陌生却带着一股急牵
课间操时,她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拆开信封。信纸带着淡淡的墨水香,却又夹杂着一丝油烟味,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刘芳,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正在光明夜市打包第27双袜子。现在是2035年7月18日晚上十点,城管刚来过,我藏在巷子里,心跳还没平复。你知道吗?十五年后的你,每要上千句‘十块三双’,嗓子哑得像砂纸摩擦,手指因为长期数零钱,关节都变粗了。”
刘芳猛地抬头,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同学,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上周我妈想买件羽绒服,商场里打折还要800块,我数了三遍腰包,最后只给她买了件199的。你还记得吗?高二那年冬,你等挣钱了要给你妈买件带毛领的羽绒服。现在毛领有了,可你掏不出钱。”
信纸上有一块深色印记,像是泪水洇开的痕迹。刘芳指尖触到那片湿润,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在电话里“不冷,别乱花钱”。
“你作文里写的‘星辰大海’,现在只能在夜市的霓虹里看到。那些霓虹灯啊,亮得刺眼,却照不亮你回家的路。上个月,我路过一家书店,看到里面的大学生在看书,突然想起你高中时写的《我的星辰大海》,那时候你想当作家,现在却在卖袜子。”
“刘芳,别信‘读书不如赚钱实在’这种鬼话!你语文老师你文气沛然,那不是骗你的!看看你课桌里的言情,那不是‘星辰大海’,真正的大海在语文课本的古文里,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在大学教室的灯光里!”
“现在是2020年9月1日,你还有机会。把言情扔了,每早起半时,去阳台上背《赤壁赋》;晚上别去网吧追剧,把你想写的故事记在笔记本上。你不是想给你妈买带毛领的羽绒服吗?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别羽绒服,你还能带她去看真正的大海!”
信的最后,用铅笔重重画了个感叹号:“霓虹灯下的袜子摊是‘眼前的苟且’,你笔下的‘星辰大海’才是‘诗和远方’!”
上课铃响了,刘芳捏着信纸往教室跑。路过宣传栏时,她看到上面贴着“校园作文大赛”的通知,一等奖是一套《现代汉语词典》。她想起信里的“大学教室的灯光”,突然转身跑向语文办公室。
“王老师,”她喘着气,把信递给老师,“我想参加作文大赛,还迎…我以后再也不抄了。”
王老师看着信,又看看她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很久,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老师等你的《星辰大海》。”
那放学后,刘芳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吃街闲逛,而是去了图书馆。她借了一本《古文观止》,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透过玻璃照在书页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句子突然有了温度。她拿出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致十五年后的自己:我不会让‘星辰大海’只在霓虹里。”
【叁·十五年墨香,讲台前的星辰】
改变是从每清晨的阳台开始的。
刘芳定了五点半的闹钟,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阳台上,对着初升的太阳背硕兰亭集序》。楼下早餐摊的油烟味飘上来,她就捂住鼻子继续念,直到把古文念得滚瓜烂熟。晚上收看完新闻联播,她会坐在台灯下写读书笔记,从《呐喊》到《平凡的世界》,笔记本写满了三本。
同学们笑她“装模作样”,“摆摊的还想当作家”。她只是把信夹在语文课本里,每次想偷懒时,就翻开看看那句“霓虹灯下的袜子摊是‘眼前的苟且’”。高二那年,她在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中获得一等奖,拿到了去北京参加颁奖礼的机会——那是她第一次走出龙华市,在人民大会堂看到的灯光,比夜市的霓虹灯亮一千倍。
2023年高考,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方师范大学中文系。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她给母亲买了件带毛领的羽绒服,母亲摸着毛领哭了:“咱闺女有出息了,不用再摆摊了。”
大学四年,刘芳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她泡在图书馆里读文学理论,在文学社里写散文,寒暑假去中学实习,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七八年前那封带着油烟味的信。毕业后,她回到家乡的重点高中,成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2035年春,龙华市第一中学的礼堂里,一场文学讲座正在进校
刘芳穿着合身的米色风衣,站在讲台上,身后的屏幕上投影着她出版的散文集《笔尖上的星辰》。台下坐着的,是她曾经就读的高一(四)班的学生。
“同学们,”她拿起一本泛黄的作文复印件,那是她高中时获奖的《我的星辰大海》,“十五年前,我也坐在你们现在坐的位置上,觉得读书不如摆摊赚钱实在。”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后来我收到一封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好奇的眼睛,“信里的人告诉我,十五年后她在夜市卖袜子,想给父母买件好衣服都要犹豫。她问我:‘你作文里写的星辰大海,为什么要困在霓虹灯下?’”
她翻开散文集,念起其中一篇《夜市上的语文书》:“那时我以为,最快的路是放下书本去摆摊,后来才知道,读书才是让你走得最远的路。就像你们课本里的《赤壁赋》,苏轼被贬黄州,却在文字里找到了真正的星辰大海。”
讲座结束后,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红着脸递给她一本散文集:“刘老师,我也喜欢写作文,但我爸妈不如学理科好找工作……”
刘芳在书上签下名字,又画了个的灯泡:“记得,真正的‘好找工作’,是让你在做喜欢的事时,也能看到星辰大海。”
走出礼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拿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周末我带你去海边玩吧,我刚写完一篇关于海滥散文。”
电话那头,母亲笑着:“好,好,我闺女笔下的大海,肯定比电视上的还好看。”
刘芳抬头望向空,晚霞像她高中时作文里写的“碎钻”,在云层间闪烁。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夜市数零钱的自己,想起信纸上那片泪水的痕迹,突然明白:霓虹灯下的袜子摊曾是她的“现实”,但书本里的墨香,才是带领她穿越十五年时光,触摸到真正星辰大海的船票。
此刻,在城市的某个夜市里,或许还有另一个摆摊的年轻人,正对着霓虹叹气,而一封来自未来的信,正躺在她明要翻开的语文课本里,等待着告诉她:书香比霓虹更能照亮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