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武威公主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李云从被扣宫中,数日杳无音信。拓跋月本就因孕吐和产迹象而虚弱不堪,心中更是忧惧不安。
她不知,外界发生了何等惊动地的大事,竟连身为驸马都尉、都官尚书的夫郎都被牵连扣押。
焦虑、担忧、恐惧……种种情绪交煎……
拓跋月胎气动摇,偏生沮渠上元仍在崔府住着,也不回公主府探望,闹得拓拔月心乱如麻。
旋后,终有消息传回,皇帝羁押李云从等数人,恐与崔司徒有关。
消息半明半寐,拓拔月心忧如焚,再也撑持不住,颦颦蹙眉。
倏尔,她腹中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
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太医抢救了整整一夜,银针汤药皆无力回。
当她再次从无尽黑暗中挣扎醒来,只觉身体被彻底掏空,腹中只余冰冷的空虚,和酸涩的疼痛。
这种感觉很熟悉。
十多年前,她亲自断送掉她和沮渠牧犍的第二个孩子,身子便是如此感觉。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而今,她想要留下,她和李云从的第二子……
“孩子……我的孩子……”
她虚弱地喃喃,泪水模糊了视线。
霍晴岚、阿碧红着眼眶,紧握住她的手,一边哽咽一边安慰。
乳媪则在一旁偷偷拭泪。
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尚未成型的生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拓跋月心如刀绞,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再次击垮。
她躺在榻上,任由泪水浸湿枕衾,只觉得浑身冰冷,似乎坠入无底深渊。
勉强支撑着用了些滋补汤水,她觉得房中气闷,想要透口气。
霍晴岚心地搀扶着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暖意吹入,却吹走些许心头的阴霾。
身体的寒意,也被驱散了几分,但拓跋月仍觉头脑昏沉……
正欲阖窗,不期然间,廊下负责洒扫的粗使婢女的低语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听了吗?吓死人了!城南……血流成河啊!”
“可不是!初十那日……崔司徒……还有好多好多大官……”
“……囚车游街……那些兵士……竟然……往崔司徒头上撒尿……”
“……嗷嗷的叫声……半条街都听见了……惨呐……”
“……何止崔家……范阳卢家、太原郭家、河东柳家……全完了……男丁尽诛,女眷没官……”
“……是……暴扬国恶……灭族……”
只言片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拓跋月的耳中,直抵心脏!
崔浩?被杀?灭族?游街受辱?牵连如此之广?
霎时,她只觉数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顷刻间,浑身血液似被凝固,手脚麻木冰凉,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她紧紧抓住霍晴岚的手臂,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们……她们在什么?!崔司徒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霍晴岚脸色惨白,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却万万不敢在此刻告诉拓跋月实情,只能支吾道:“公主……您别听她们胡……她们……她们瞎嚼舌根……”
见状,拓拔月狠狠摇头。
她,霍晴岚在撒谎。
她眼神慌乱,李云从被扣,是有原因的……
“灭族”“诛杀”“血流成河”……是她亲耳所听的,不会有错。
猛地,一个最可怕、最残酷的猜想,让她大惊失色。
原来……原来那日她提醒宗钦……最终竟还是未能阻止这场惨祸?
非但未能阻止,反而……反而牵连如此之广?卢家、郭家、柳家……那是多少传承数百年的衣冠大族?那是多少活生生的人命?
而崔浩……于大魏功勋卓着,于女儿有师徒情分的大儒……竟落得如此屈辱惨烈的下场?
“呼声嗷嗷”……那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
震惊、恐惧、愧疚……
无法言的悲凉,似滚滚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只觉喉头发堵,下一瞬,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身前衣襟,被染红一片。
拓跋月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郑
“公主!公主!”霍晴岚凄厉的惊呼声,撕裂了公主府压抑的寂静。
好痛,头,腹,四肢百骸……
从混沌黑暗中挣扎醒来,拓跋月呆呆地望着床帷顶帐,好一时,才把眸光移到守在榻边,紧握她手的那个人——李云从。
他回来了。
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朝服都未曾换下,显然是一得自由便立刻赶回了府郑
“月儿……”见到她睁开眼,李云从平近前,声音沙哑得厉害,似是后怕不已,“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他细心地擦拭她额角虚汗,动作轻柔,似捧着一件易碎珍宝。
见他平安无恙,她紧绷许久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分。
但想起那所谓的“呼声嗷嗷”,登时,拓拔月又泪流满面,呜咽着问:“传言都是真的么?”
李云从迟疑一瞬,心中怆然,略微侧过脸去:“是真的……”
“呵呵,”拓跋月笑得苦涩,“大魏文脉自此断绝……”
念及此,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想接着话,却觉喉咙干涩刺痛,难以为继。
李云从连忙端来温水,一点点喂她喝下,一壁低声安抚:“没事了,都没事了……我回来了,外面的事……总有,总有办法的,你先顾好你身子。”
那些血腥的细节,他避而不谈,只握紧她的手,须臾不敢分开。
待她气息稍匀,眼中却又蓄满了泪水:“云从……我……我们的孩子……”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平坦的腹。
李云从忍住泪意,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微颤:“月儿,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时不该离开你……我们都尽力了……世事难料,祸福无常……”
倚在他怀中,拓拔月放纵着眼泪,良久,伤绪才渐渐平息下来,理智也慢慢回笼。
她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些可怕话语,以及更早之前的一些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