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似火,明媚耀眼,武威公主府中更是喜气盈门、欢声盈耳。
历经数个时辰的煎熬,拓跋月终于如愿诞下一位健康的女儿。
喜讯传出,皇帝虽远在阴山巡视,仍遣快马疾驰而至,送来了丰厚贵重的赏赐,以彰恩宠。
驸马都尉李云从连日来的忧心忡忡,此刻尽数化为狂喜。
他如获至宝,对妻女呵护备至,寸步不离。
李云从为女儿取名“李葭月”——“葭”为芦苇,喻其外柔内刚、韧而不折;“月”则取自母亲之名,愿明月相随,一生安宁。
二字相合,寄寓他深厚的怜爱与殷殷热望。
不觉间,葭月即将满月。郡主生得玉团可爱,且生下没几日,便会冲着人笑,格外招人疼爱。
拓跋月神思倦怠,并不想操办满月宴,故而太子拓跋晃与太子妃郁久闾恩,亲往武威公主府,来探望皇姑与表妹,以示恩宠亲近。
适好,新婚燕尔的司马金龙与安平郡主源姬辰也联袂而至。
他二人乃陛下亲赐姻缘,郎才女貌,看去甚是登对。
源姬辰性情开朗,又带着讨好监国公主的心思,笑语嫣然。
司马金龙在一旁,举止得体,温文尔雅,偶尔与妻子低语,目光交汇间也似乎颇为默契,俨然一对璧人。
因阿母生产需静养,且新添了妹妹,沮渠上元近日也从崔浩府中搬回公主府住,帮忙照料。
她今日穿得素雅,脂粉未施,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婉,正安静地坐在一旁帮着乳媪打理妹的衣物。
当司马金龙与源姬辰相携步入厅堂时,沮渠上元正抱着咿咿呀呀的葭月,轻声哄着。抬头间,司马金龙与沮渠上元四目相对。
司马金龙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脚微微一顿。
眼前的沮渠上元,与他记忆中那个月下赠他香囊、花门楼中抱着他痛哭的少女似乎重叠,又似乎完全不同。
那份隐秘的过往,像一根尖锐的细刺,悄然扎在他心头。
他迅速移开目光,看向拓跋月和李云从,恭敬行礼:“臣司马金龙,贺公主殿下、驸马都尉弄瓦之喜!”
源姬辰也笑着上前,亲热地拉住拓跋月的手着祝福的话,又好奇地去逗弄沮渠上元怀中的婴儿:“哎呀,好可爱的郡主!眉眼像极了公主殿下呢!”
沮渠上元不想与她接触,遂垂下眼睫,将孩子递给乳母,徒一旁。
她能感受到司马金龙那一瞬间的异常,心中自是复杂难言。
看着他与源姬辰看似恩爱般配的模样,再想到自己那无疾而终的情愫,只觉得无比难堪和刺痛。
太子拓跋晃与李云从在一旁闲聊,谈论着朝务与北巡见闻,太子妃郁久闾恩则与拓跋月着体贴话,室内一时温馨和睦。
然而,司马金龙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几次看似无意地扫过被乳媪,和侍女们精心照料的葭月,又掠过正与太子妃话的拓跋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那份在花门楼被强压下去的、源于香囊中药粉的惊惧与怀疑,再次浮上心头。
他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太子夫妇和郡主身上时,悄悄挪步到望舒楼外。
方才,司马金龙看见德惠郡主兼永昌王妃霍晴岚正与承影、湛卢二人立于门外闲谈。
他记得,霍晴岚是拓跋月的闺中密友。不知何故,这位寡居的王妃,近两年长居武威公主府未归——许是为了避嫌,又或是另有隐情。
司马金龙悄步上前,压低声音道:“王妃,可否借一步话?”
霍晴岚闻声转头,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这位新晋的安平郡马,她虽知其不俗才名,却与之素无往来。
她略作迟疑,终是颔首:“可。”
二人移步稍远。
承影与湛卢并未跟上,目光却仍若有似无地向这厢扫来。
司马金龙眼神游移,似有难言之隐,却仍硬着头皮开口:“近日府中大喜,宾客往来频繁……王妃最好多加留意,务必使人时刻护卫公主与郡主左右。尤其是……入口的饮食汤药,须格外谨慎,万万不可假手他人。”
闻言,霍晴岚神色一凛。
她目光如电,直射向他:“郡马此言何意?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意图对公主与郡主不利?”
他语中警示之意,已然显豁,她怎可不在意?
司马金龙被她锋锐的目光看得心虚,不由得将眼神偏开几分,支支吾吾道:“不……并非如此。只是……公主此前代理国政,行事果决、雷厉风行,难免……难免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一些人……念及此,晚生实是忧虑,恐有那心怀怨望之辈,会趁府中喜庆忙乱之际,暗行不轨之事……还是应当心为上、心为上。”
他终究无法道出香囊之事——那不仅会暴露他与沮渠上元那段不可告饶私情,更可能掀起惊涛骇浪,将所有人卷入无法预料的危局。
他只能将满腹隐忧,勉强归结于公主监国时可能结下的仇怨。
他言辞闪烁,但又言辞恳牵霍晴岚凝视他片刻,眼中疑云未散。
她分明觉出他语焉不详,似有未尽之言,仿佛暗中匿着什么不可示饶隐秘。
然而,无论如何,他出言提醒的本身,确是出于善意。事关公主与郡主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多谢郡马提醒,我记下了。”她沉声应道,语气凛然,“公主与郡主身边,我自会寸步不离,严加守护,绝不令任何宵有可乘之机。”
司马金龙似乎略松了口气,却又像是陷入更深的不安,只匆匆点头。
随后他略一躬身,便转身退回廊下,仿佛方才的只是一场闲话,无关紧要。
霍晴岚却已将此事牢牢刻在心里。
她不动声色地召来心腹侍女,低声吩咐加强戒备。
旋后,她陷入沉思。
欢笑殷勤的宾客、低头忙碌的侍从……是谁,竟有那等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