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被押解长安的第七日,河西走廊的风沙卷着胡麻秆碎屑,扑在算学镖师驿站的夯土墙上。刘妧掀起毡帘,见驿站院里停着三辆青铜弩车。车辕上拴着的骆驼正嚼着带刺的蒺藜,驼铃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声。墙角堆着新收的胡麻,麻秆堆里露出半截狼头面具——正是上章在韩安国书房密报里提到的匈奴狼骑标记。
“公主,西域商队的安世高堵在驿站门口,”霍去病的甲胄肩章新铸了铜质镖旗纹,甲叶在风里撞出细碎的响声,“要见掌管商路的官长。他带的护卫里,有几个眼神像极了去年在陇西抓到的狼骑斥候。”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粗哑的争执声:“我家商队走了三十年西域路,凭啥扣我们的货?”刘妧走出驿站,看见安世高站在商队前头,粟特锦袍上的“商路守护神”金线绣纹被风沙磨得发暗,露出底下打补丁的粗布。
他身后那个戴狼首面具的壮汉往前半步,淡褐色的瞳孔在面具缝隙里闪了闪——跟军报里描述的匈奴“狼骑斥候”特有眼色分毫不差。“我们给驿站交了过路费,”安世高拍着胸脯,腰间的飞钱袋晃得叮当响,“车上装的都是大宛良马,给长安贵人赏玩的。”
新任镖师统领陈汤掀开弩车布帘,手里拎着枚三棱箭镞。“公主您瞧,”他用银簪刮了刮箭头凹槽,簪尖瞬间发黑,“这紫色粉末,跟上个月在韩安国庄园搜出的胡麻花毒粉一个色。”
老镖师洪十八凑过去闻了闻,突然呸地吐了口唾沫:“没错!十年前我走镖到张掖,商队里就有人中了这毒,浑身起紫斑!”他的旱烟袋在手里抖了抖,烟灰落在粗布裤腿上。
大宛武器商莫库斯挤开人群,怀里抱着副鳞片状甲耄“在锡尔河畔,我们商队都穿这个,”他指着甲片连接处的青铜扣,指甲缝里还嵌着西域的沙土,“箭射上去直打滑,还能拿阳光晃敌人眼。”
陈汤接过甲胄掂量,甲片碰撞声清脆:“这叠法跟我们算学里的‘三角稳架’一个理,巧了!”莫库斯哈哈大笑,露出被葡萄染紫的牙齿:“下护具,道理都通!”
“安世高,”刘妧捏着变黑的银簪走近,簪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用匈奴降卒当护卫,箭头藏毒粉——那些淡褐色眼睛的‘护卫’,怕是狼骑斥候改的吧?”
霍去病猛地扯开个护卫的衣领,后颈果然烙着狼头疤:“跟韩安国庄客身上的印记,是同一个炉子烫的!”安世高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去摸飞钱袋,却“啪嗒”掉出个木简——简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蛊虫,正是巫蛊案里的“五毒图”。
申时风沙渐大,安世高的副手突然挥动“通商互惠”的幡旗。陈汤眼疾手快抢过幡旗,指尖刚碰到锦面就觉黏腻:“不对劲!”
撕开外层锦缎,里面果然用朱砂写着“毒粉换铁器,蛊师换良马”,边缘还绣着山越的断水剑纹样。洪十八用旱烟袋敲着幡旗角:“这咒文!我年轻时在南越见过,是五毒教的邪门玩意儿!”
掌灯时分,驿站马厩的油灯结疗花。刘妧和陈汤蹲在弩车旁,用算筹在沙地上摆阵。“得把三辆弩车排成三角,”陈汤指着沙画,算筹在风里直晃,“中间留条道让正经商队过,毒贩一进来就被三面夹击。”
张七蹲在旁边刻训练木简,凿子每敲一下就扬起木屑:“我把匈奴狼骑的五种冲锋阵形都刻上了,镖师们练的时候能照着比划。”
老镖师洪十八摸着木简上的刻痕,粗糙的指腹蹭过“狼骑迂回”四字:“以前走镖全靠死记硬背,现在有这玩意儿,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感慨,仿佛想起了年轻时走镖的艰辛。
后半夜,卫子夫宫里的内侍骑着快马冲进驿站,马蹄在石板上敲出火星。“公主!”他从怀里掏出油布包,里面是半片羊皮契约,“娘娘在安世高的账本夹页里翻出来的!”
刘妧展开羊皮,背面用朱砂画着五芒星,中心歪歪扭扭写着个“馆”字——跟韩安国巫蛊地契上的笔迹如出一辙。更吓饶是契约边角的紫色痕迹,正是胡麻花毒粉的印记。
破晓时,陈阿娇的《算学商路法》随八百里加急送到。黄绢诏书在晨风中展开,刘妧将青铜镖师印信递给陈汤。印信上铸着弩车和镖旗,触手冰凉:“河西走廊的商路安全,就交给你了。”
陈汤单膝跪地接过,甲叶在地上磕出声响:“末将定不负所托!”安世高被押上囚车时突然挣扎,咬碎了藏在臼齿间的毒囊,紫沫顺着嘴角流下:“算学镖师……断不了……馆陶商媚路……”
晨雾里,莫库斯正教镖师们摆弄铜镜。“十二面镜子排成圆圈,”他用西域口音着,手里的青铜镜反射晨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阳光经镜子一聚,能把敌人照得头晕眼花。”
突然,阿瞒的瞎眼黄狗“追风”对着驿站地窖狂吠,爪子刨得泥土四溅。众人撬开木板,底下竟堆满伪装成农具的陶罐,罐口蜡封上赫然盖着“馆陶”火漆印——跟安世高飞钱袋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公主,”霍去病捡起个陶罐,罐底还沾着西域的沙土,“莫库斯大宛有专门护海阅镖师,懂楼船防御。”刘妧望着东方渐白的际,远处少府船坞方向传来隐约的锻锤声。
“海运镖师……”她摸出安世高的密信,信上“楼船造坞”四字被反复摩挲,纸页都快磨穿了,“或许真能派上用场。”
晨雾中的弩车阵列开始整队,青铜车辕在朝阳下闪着光。新收编的镖师们背着算学训练木简,列队走过胡麻堆。有个年轻镖师低头翻看木简,简上刻的匈奴狼骑图案被风沙磨得模糊,却透着股新崭崭的硬气。
旁边老镖师洪十八拍了拍他肩膀:“子,好好学!以后走镖,可不能光靠胆子了!”风吹过驿站的幡旗,“算学商路,下畅通”八个大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
远处的玉门关外,一队驮着均田农具的商队正缓缓驶来,骡马脖子上的铜铃与弩车的齿轮声混在一起,汇成河西走廊上新的调子。而驿站角落里,莫库斯正用随身带的刀在木头上刻画楼船的模样,嘴里喃喃着大宛的海运故事,引来几个年轻镖师好奇的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