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腾腾热气的沸水带着茶叶洒了一桌面。
两片残杯各倒东西,在茶水中晃动不休。
我收手回来,拿了抹布,将桌面收拾干净,重新换了个杯子沏茶。
这次杯子没裂。
我一手经书,一手茶杯,坐回到窗前,继续安静地读经饮茶,待到黑,折了只纸鹤,乘夜色放飞。
午夜时分,躲在金城郊区待命的慕建国悄悄潜了回来。
我同他换了身份,对他:“金城马上就要搞投资大会,到时候参股的正道大脉都会派人来,少不得有人会来拜访我,明起你只管早上起来在院里打一趟拳,然后就回屋,不要再坐在窗前了,任何人来拜会,都只管让六指告之你修行有所得,近期不宜见外人。我会尽快赶回来。”
慕建国问:“要是赵开来派人来呢?”
我:“我那屋子卧室柜子上格里有个盒子,交给来的人,让他带给赵开来。”
那盒子里装的是赵开来送给我的军功章。
交代完毕,我便趁夜出金城,照老习惯找修车厂讨要了辆来路不明的吉普车,一路疾行,七个时后,至终南山脚下。
素怀的道观不在楼观台景区内,而是距离景区约十余里,隐于林荫山坳之中,需要先经过两个村子,过邻二个村子后,至坳前便只有一条黄土村路,只能容单车通过,坑洼不平,极为难校
我索性将车弃在路旁,徒步进山,光大亮之际,来到楼观道山门前。
这山门极为简单,甚至到了有些草率的地步,简单的青砖白瓦,简直如同普通的乡下大院。
门后也没什么大建筑,一眼望去,只有几排低矮的平房,中间簇着一座稍高些的三清正殿。
钟磬声伴着整齐的诵经声越过墙头隐隐飘来。
怀真就站在紧闭的山门前,手中捧着个包裹。
我直走到她身前,道:“怎么,大老远的过来,连门都不让我进?”
怀真道:“师傅不在,尘华师妹也不在,这观子没人能接待得了你这位在世神仙,就不要进了。”
我:“要是素怀老元君在的话,她肯定会请我进去坐,不得还要喝口茶。”
怀真道:“我没有师傅的道行,不能按师傅的做法行事。这观子虽,却也是师傅郑重托付给我的,我虽然不能将它发扬光大,却也不能让它受真人你的缘法牵扯,没了未来。”
我:“不至于。”
怀真摇了摇头,将手中包裹递给我,“师傅走之前了,真人你亲自过来,就把这东西给你。”
我接过包裹,打开来一瞧,却是我当初作为年礼送给素怀的那柄蓬尺。
“如果我没有来呢?”
“师傅,你一定会来,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老元君不是我没人味儿吗?”
“师傅,这跟有没有人味儿没关系,而是事关重大,真人肯定要亲自来问个清楚。”
“老元君还什么了?”
“师傅,真人跟一清道打擂台,开投资大会,大部分人都肯定会去金城,但也肯定有眼皮子浅的会去牙加达,哪怕只有几家,也能撑起正道大脉的名头,让那个交流大会变得名副其实。她知道真人自有自己的打算,但有些事情却不能那么办,按你一贯做事的方法来,得了里子,却必会失了面子。一旦让一清道那伙子人在海外占据了正道大脉的大义名分,将来不知道要迷惑多少人,又要害了多少人。不管怎么样,大义名分绝不能丢。我们这观子建在道教祖庭边上,蹭了下正宗的名气,真到坎节上,不能丢份儿。”
“老元君道行虽然深,但不擅技不精术,没必要掺和进这种事情里。你这做弟子的,怎么也不劝一劝?东南亚局势险恶,一清道居心叵测,她一大把年纪,大老远地跑过去,能做的事情不多,倒不如老实在自家享享清福,何必去遭这个罪?”
“师傅向来心志坚毅,决定聊事情,没有人能够动摇……要是尘华师妹在的话,或许还能劝她一劝,我不过她。”
“老元君从清末活到这新社会,一辈子随波逐流,顺其自然,虽然道法修行令人敬仰,却从来没听她做过什么大事,怎么这临了却突然支楞起来了?”
“我也不明白。师傅,等哪我想明白了,就算是入门,能继承她的衣钵了。”
怀真神情怅然,幽幽叹气。
“我这人没什么修道分,白跟了师傅一辈子。”
我轻轻弹了下篷尺,冲着怀真一点头,转身便走。
怀真在后面问:“真人疑心消了吗?”
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听言观行,老元君德高望重,一举一动,牵涉重大,我会在牙加达再当面问她一次。”
怀真又问:“真人连我师傅都不相信吗?”
我:“老元君过我没人味儿。”
怀真没再话。
我一路走回停放吉普车处,却见冯楚然正站在车旁。
大半年不见,她个头比在京城时高了一点,穿着一身蓝色粗布道袍,眉眼间的戾气已经尽数消失,神情平和安静,远远便冲我抱拳行礼,却不话。
我回了一礼,问:“怀真怕我对楼观道不利,堵着门不让我进去,你站在这里等我又为了什么?”
冯楚然犹豫了一下,道:“师傅临走前让我跟大师姐好好学,不要跟尘华师姐学。她……是不是会死?”
我:“有可能,世事难料,老元君的道行比我高,她行事我不好,不过牙加达这次大会暗藏杀机,凶险非常,无论谁以身入局,都有死的可能。”
冯楚然问:“真人你也有死的可能吗?”
我:“人皆会死,我又不是真神仙,应事不当,死了也不出奇。”
冯楚然道:“可师傅你是个大的祸害,谁死你都不会死。”
我:“老元君太瞧得起我了,我没那么大本事。”
冯楚然道:“如果师傅有事的话,你能救她吗?”
我:“不能。”
冯楚然没料到我回复得如此干脆,不由愕然。
我冲她一笑,上车发动。
冯楚然扒着车窗问:“为什么?”
我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推开,:“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但你以后一定会明白。”
冯楚然紧咬嘴唇,面孔憋得通红。
但最终,也没有掉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