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反反复复将药方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烂熟于心。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合拢纸张,无比讥讽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吴国舅:“你也有今,可惜了……玩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死在自己最亲近的人手里,活该啊。”
丈夫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齐夫人并未有多伤心难过,略思虑一番,她便吩咐下去,依着规矩礼制筹备吴国灸丧事。
吴国舅死得突然,消息却传得很快。
一下来,京中各府邸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盛娇回周江王府时,刚巧是掌灯的时候。
融融烛火下,她与江舟对坐用饭,倒也不是很名贵的山野珍馐,不过是寻常菜色,二人边吃边聊,更添温情脉脉。
提起吴国舅之死,江舟顿了顿:“皇后今就回宫了,出了这样的大事,她直接病倒,陛下也很担心,撂开紫云殿的要务就去中宫殿探望,我出宫那会儿陛下还未回来。”
“到底结发妻子,陛下心中是装着皇后娘娘的。”
盛娇了然。
敬重敬爱,也是一种夫妻之爱。
帝后本就不是寻常夫妻,皇帝不过是将自己的两面分给了两个不同的女人——作为皇帝时的妻子,那唯有皇后;但若只是一个男人,陛下心中所爱怕是另有其人。
只可惜,皇后想不通这道理。
正吃着,星女来报,郑时来回话了。
盛娇眉眼不抬:“让他进来。”
郑时战战兢兢过来:“姐万安,姐勿怪,实在是白日里事情多,我忙不过来,只能选在这个时候向姐回话。”
“无妨,什么事?”
“依着姐的吩咐,我已经将太子的特殊用药略微透露给了负责东宫的太医,还请姐指示,接下来该如何做?”
江舟托腮,闻言眼睛一亮:“我明白为什么皇后会突然回娘家了,我也明白为什么吴国舅会死了。”
盛娇浅浅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
转向郑时,她莞尔:“确定做得不露痕迹?”
“请姐放心,药理医术这一方面我还是有把握的,必定叫对方察觉不出是故意泄露消息。”郑时信誓旦旦。
“做得好。”盛娇道,“接下来你照看好你的碧川堂就行,近些日子太子应该没有宣召你入宫吧?”
“是……都被姐中了。”
太子不宣召郑时,他真是无比庆幸。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都窝在碧川堂里,安安分分守着堂主的位置。
每一次进宫,每一次在太子面前遮掩周旋,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盛娇手中捏着他的命门,他越发不敢向太子投诚,可要不彻底倒向太子,又如踩着炭火起舞,个中煎熬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太子接下来若召你,你去就是了。”
“那……太子要的那些消息,我还给么?”
“我给你什么,你便给太子什么,其他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是。”郑时拱手见礼。
盛娇又问了碧川堂这段时日的生意往来。
郑时也都一一答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郑时才从周江王府离去。
他并未回碧川堂,而是兜兜转转去了冯府的偏门。
在那儿一等就是好半晌,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倒夜香的婆子,他顾不得脏,一把将人家拦下,表明自己的来意。
“你要见咱们大奶奶身边的丫头?”
那婆子一张口就是个破锣嗓子,漏风了似的,听得郑时浑身难受,“你是哪家的郎君,别在咱们府门外头纠缠打诨!大奶奶房里的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滚滚滚!!”
郑时向来体面惯了。
素日里在碧川堂,他又是一不二的主子。
如今却被个倒夜香的粗使婆子唾面辱骂,当下差点没忍住。
可想起芫花,他又忙不迭地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
一见碎银子,那婆子忙又笑了,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放在嘴里咬了咬:“成,你等我忙完了进去替你通传一声,在这儿等着吧。”
郑时仿若见到了希望,又了好些好话捧着对方。
眼瞅那婆子倒了夜香又回去,偏门吱呀一声关紧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很快又有一个声音从门内深处传来。
是有人与那婆子在攀谈。
“外头一个蠢货东西,真真是好笑,瞧着长得还算周正,怎乃是个夯货来着!还求我去大奶奶那头传话,嘻嘻嘻,叫我白得了些银钱,回头咱们轮休了就去打点酒来吃,也算带你分了好了。”
另一个声音也笑了:“咱们这样粗使的奴仆,哪能进大奶奶的屋子,怕是还没到角门就被拦下来了,真有这样的蠢东西?瞧瞧,还给了不少呢,别吃酒,就是买点肉来打牙祭都足够啦。”
夜深人静,声音顺着墙壁巷可以传出去很远很远,听得格外清晰。
郑时就在门外,听得明明白白。
他怒火中烧,刚想冲上去敲门,转念一想,这是冯宰辅的府邸,他若在这里胡乱生事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忍了又忍,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郑时才强按怒火,负气而去。
他不明白,为何上一次闹过后,芫花真的就与他生分了……竟是一面都不给见。
直到几日后,芫花听到府中下人们议论,才偶尔听到了这一桩笑话。
都不必细问,她立马明白这些人的是郑时。
眼前一片朦胧,昨日种种恍如隔世,那样云里雾里。
金俏见状,笑问:“你若割舍不下,我就放你去了,盛娘子那儿我去替你。”
芫花忙回神:“奶奶什么呢,整日里事情多得都办不完,你还有闲情逸致跟婢子玩笑!”
“你不是我的奴婢。”金俏笑得越发温柔,“你是盛娘子送来与我的帮手,在我这儿,你与我就像是姊妹一般;我真的呢,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芫花苦笑:“大奶奶快别打趣了,这可不好笑。他如今想见我,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呢,我可赌不起;再了,我也不曾割舍不下,一无媒人作保,二无父母做主的,我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
金俏有些惊讶。
却越发佩服起芫花的笃定。
再看看自己……
她捏紧了袖口,心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