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欢的回答全然出乎姬溱溱的预料,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应对。
可苏欢已不愿再浪费时辰,吩咐驾车的太监赶路。
“走吧,陛下那边耽搁不得。”
“是!是!”
太监不敢有差池,忙扬鞭驱车速去。
“你———”
姬溱溱还欲开口些什么,马车已从她身侧匆匆驶过。
待她回过神来,苏欢早已去得远了。
姬溱溱难以置信地回头。
苏欢胆子竟这般大!她公然在慈了一早上,且低声下气相求,苏欢却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虽苏欢最紧要的差事确是为父皇诊病,可也不至连半刻钟的工夫都挤不出。
但凡长眼的,谁看不出苏欢这是故意为之?
这事一旦传扬出去,苏欢就不怕外人非议?
姬溱溱着实摸不透苏欢。
她若在意外人评,当初便不会选择重回帝京,更不会卷入这复杂旋涡中心。
姬溱溱这套能拿捏旁人,放在苏欢身上却全然无用。
随侍的宫女见状,心翼翼劝道:“公主,苏二姐都这般了,您、您还是作罢吧!这大冷,您站着等了这许久,冻坏身子可怎么好?”
姬溱溱心中气恼,面上却未露半分。她勉强一笑:“是本宫唐突了。苏二姐本就辛劳,哪还能匀出余力为母妃看诊?”
手中暖炉早已凉透,连带着她的指尖也冻得通红。
姬溱溱将东西递与宫女,双手轻呵口气。
“只是苦了母妃,又要经受病痛折磨……罢了!本宫再想别的法子。”
……
马车内,苏芙芙忍不住回头张望,神色困惑。
———那明瑟公主好似与姐姐并无多少交情,怎的三番两次来找姐姐?
况且,分明是她求人行事,怎偏选在姐姐最不便的时候?
从前在清河镇,隔壁张婶子有事求姐姐时,都特意选在姐姐得闲之际,生怕耽误姐姐正事。
苏欢瞧她似在出神,问道:“芙芙,在想何事?”
苏芙芙回过神,见快到了,便将连环画收起,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她莫名不太喜欢那明瑟公主。
虽每次见面,那位公主都极为温和亲切,可苏芙芙就是觉着不自在。
尤其今日还耽误姐姐补觉!
想到此,苏芙芙嘟了嘟嘴,噔噔两步走到苏欢身旁,抬起肉手给她捶肩。
姐姐这一晚没睡好,身子定是不舒服!
———我来给姐姐按按!
苏欢好笑地点点她的脑瓜。
“行了,不喜欢的人,往后少见便是。再者你姐姐胳膊腿还能动,无需担忧。”
苏芙芙仰脸冲她笑得灿烂。
———姐姐的都对!
……
大抵因漠北鞑靼求和,姬帝这两日精神好了许多,气力也恢复不少,已能下床走动。
苏欢照旧亲自煎药。
可药炉刚咕嘟冒起热气,便有宫人匆匆进来,面色惨白地跪了下来。
“陛下!不好了!濯王殿下吐血昏迷了!”
咣当。
鲡妃手中的羊脂玉碗陡地坠地,碎作齑粉。
她慌得手足无措,踉跄起身:“这、这是为何!?”
姬帝面容沉肃,厉声斥问:“究竟出了何事!”
宫人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回禀:“回陛下、娘娘,濯王府遣使急报———殿下今早服药后未及半刻,突吐朱红,旋即昏迷不醒!现下王府已严守门禁,封锁消息,可殿下情形危急,还乞陛下定夺!”
鲡妃面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一软便要往后栽倒,幸得宫女抢步扶住才勉强站稳。
“怎、怎么会这样……”
她眼中泪水汹涌,双目赤红望向姬帝,“陛下,臣妾、臣妾非得亲去瞧瞧不可!”
姬帝当即驳回:“你骤然离宫,若被人知晓,必生无数揣测。且你身子本就孱弱,去了又能济事?”
这话委实不假。
鲡妃欲言又止,终是紧咬下唇,泪水簌簌滚落——是啊,这时候去了,不过添乱罢了。
姬帝抬眸吩咐:“速宣太医院离陀大人,赶赴濯王府!”
“遵旨!”宫人忙不迭要退下,却被姬帝唤住,“再令苏二姐同去。若有异动,即时来报!”
苏欢望着眼前仍飘着袅袅热气的药炉,暗叹一声。日日值早班便罢了,竟还要外勤?濯王府离帝京皇宫可隔着老大一段路呢!
鲡妃听得此言,霎时燃起希冀,泪眼蒙眬望过来:对呀对呀!还有苏二姐呢!她连陛下的病症都能治好,定能救姬修!
“苏二姐,一切都仰仗你了!”
苏欢起身见礼:“臣女谨遵圣训。”
······
才到濯王府外,苏欢便觉周遭暗哨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看似与寻常无异,可若有心人细查,自能瞧出端倪。
在管家引领下,她牵着苏芙芙一路往内走。
濯王府伺候的人不算多,却看得出不少人身手撩。
听闻姬修回帝京时,带了不少追随他的将士,现下这些人虽衣着朴素,恭谨有礼,眼神却极锐利,显是疆场拼杀过的精锐。
“苏二姐?”
离陀已先行抵达,听闻苏欢也来了,不由惊了一下。
苏欢言简意赅:“鲡妃娘娘忧心不已,却离宫不便,我便过来看看。”
离陀会意———她能来定是陛下之意,可见陛下对苏欢已极为信重。
“濯王殿下在里间,请随我来。”
苏欢颔首。
离陀行至门前,忽又驻足,迟疑着回头瞥了眼苏芙芙。
这般场面,叫这囡囡瞧见,怕不大妥当……
苏欢浅笑道:“芙芙怕生,离了我只怕要哭闹,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苏芙芙立时乖巧地紧抱住她胳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澄澈无辜,还带着丝无措的紧张。
离陀思忖片刻,也觉这样妥当。
姬修吐血昏迷,此刻的濯王府未必安全。
他颔首,转身推开房门。
苏欢与苏芙芙紧跟着入内。
屋内,姬修卧于榻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如纸。
榻旁站着一直为他诊病的孙安,还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垂手而立,腰悬长刀,容貌平平,却气势内敛,想来是姬修的贴身侍从。
苏欢的目光从那男子脸上轻轻掠过,又从容收回。
孙安眉头紧蹙,脸色极差,见苏欢进来,也只是匆匆抬了下头,便又望向榻上的姬修。
离陀道:“方才已为濯王诊脉,发觉他体内余毒积年累月,今日又被激发,气血两虚,难以承受,这才突然昏迷。”
“余毒?”
苏欢看向孙安,“先前不是已从岚迦关带回解药?怎的这么久了,非但没将毒素清尽,反倒弄成这般局面?”
孙安知这话问的是自己,双手紧攥,艰难道:“孙某也不知……先前一直安好,殿下也有好转之象,谁料到今日突然———”
离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客气递与苏欢:“方才拟了个方子,或能暂缓殿下体内余毒扩散,正巧苏二姐也在,烦请瞧瞧,可有不妥?”
苏欢双手接过,扫了两眼,又问:“孙太医可曾看过?”
孙安此时心情极差:“看过了,离院判的方子,该是没问题的。只是……殿下中的这毒委实罕见,如今某也不敢打包票了。”
苏欢轻轻颔首,旋即又望向那侍从:“濯王殿下近日可有异常?”
那男子抱拳回禀:“回苏二姐,殿下这几日倒也无事,只是偶尔觉出气虚体寒,食欲也不如往昔。我等先前只当是用药所致,没料到……”
是药三分毒,用药时有些不适之症,也属寻常,谁料今日竟至吐血昏迷的境地。
苏欢了然:“越是这般时候,越要留意身体细微反应,及时调治用药才是。”
一番话让孙安面上更添愧色。
到底,问题或许便出在那“解药”上!
“是某疏忽了!”孙安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一切罪责,某愿一力承当!”
苏欢眼帘微抬,忽而弯了弯唇,平静劝道:“孙太医先别急着认罚,事尚未定,眼下先为濯王殿下诊病才是紧要。”
孙安实则已乱了阵脚。
这些时日,一直是他负责姬修的身子,如今出了这等大差错,他难辞其咎!听得苏欢的话,他总算寻回一丝理智:“不知苏二姐可有更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