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微微躬身,谨慎道:“陛下是君,陆少卿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心意。”
皇帝扯了下嘴角,带着一丝不耐:“你别学江瑞年那套,朕要听实话。”
李贵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依奴婢愚见,陆少卿此行虽有些任性妄为,但池夫人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皇帝冷哼:“怎么,朕还得谢他不成?”
李贵忙道:“陆停舟身为陛下的臣子,又是大理寺少卿,他为朝廷效力乃分内之事,陛下何须言谢?”
“老滑头!”皇帝斥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朕身边就没个老实人吗?”
“陛下恕罪,”李贵道,“奴婢只是一个内侍,对这朝堂大事一窍不通,奴婢只知,陛下之喜便是奴婢之喜,陛下之怒亦是奴婢之怒。”
皇帝的目光投向空荡荡的大殿,淡淡道:“喜怒哀乐的滋味,朕已许久不曾尝过。”
话音未落,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喷出一口血沫。
鲜红的血点溅落在龙案上,李贵骇然失色,上前一步:“陛下——”
“慌什么。”
皇帝面不改色,抬手随意抹去嘴角血迹,看着指腹上那抹猩红,冷冷一笑:“又不是头一回了。”
李贵眼中含泪,颤声道:“陛下,您先把药吃了吧。”
“不急,”皇帝摆摆手,语气异常平静,“太医不是了吗,这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
李贵忧心如焚,欲言又止。
皇帝骂道:“行了,别一副哭丧的样子,去倒碗茶来,给朕漱口。”
“是。”
李贵抬袖抹抹泪,奉上茶水。
皇帝漱了口,用帕子擦擦嘴角。
他轻吁一口气,靠在龙椅上,缓缓开口。
“朕以前虽看重陆停舟,却总觉他私心太重,用得好是一把锋利的刀,用不好则伤人伤己,遗祸无穷。”他沉声道,“所以这次他自作主张,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朕是真想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李贵心接过染血的帕子,低声道:“其实陛下恼的不是陆停舟,而是他扰了京城的安宁吧?”
皇帝瞥他一眼。
“谁不是呢。”他笑了笑,“不过回头一想,有他没他,这京城也安宁不了,朕一直在粉饰太平,他不过是提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罢了。”
“陛下何出此言,”李贵劝慰道,“朝廷和百姓都需要稳定,何来粉饰太平一。”
皇帝缓缓摇头:“李贵,你从跟着朕,最了解朕的心思,自从太子去后,朕不止一次想过,朕若死了,大衍完蛋就完蛋吧,管他好的歹的,谁有本事谁自个儿争去。”
李贵心头剧震,深深低下头,没敢接话。
皇帝道:“朕知道老二老三野心勃勃,但朕想着,只要朕还活着,他们就翻不起大浪。”
他笑了声,眼中带着讥讽:“但朕还是没有想到,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会有多么疯狂。”
李贵咬牙切齿:“若非梅妃蓄意谋害,陛下又怎会中毒!”
那日梅贵妃给皇帝下毒未遂,撞柱自尽,原以为她的算计到此为止,谁知皇帝回到自己的寝宫,当晚就吐了血。
经庄太医诊治,发现皇帝中了毒。
此毒与梅贵妃下在梅子饮里的不同,毒性不烈,却已在皇帝体内积蓄多日,直到那晚上才显出征兆。
此毒虽不会马上致人于死地,但它已深入皇帝的脏腑,庄太医断言,若寻不到解药,最多半年,皇帝就会五感俱失,变成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
此事只有皇帝、庄太医与李贵三人知晓,这些日子,庄太医试了不少解毒之方,但收效甚微。
短短半个月,皇帝的身子日渐虚弱,就连朝臣也能看出他的憔悴。
众人只道他为六盘村一案所扰,忧思过甚,谁也不知他们的陛下只有半年好活。
对于这个结果,皇帝显得格外平静。
他照旧有条不紊地处理政事,雷厉风行地将与此案有关的风声压了下去。
他越是平静,身边的人越是担心。
李贵愤愤道:“梅妃罔顾陛下圣恩,竟敢下此毒手,奴婢只恨没能替陛下手刃了她。”
整个后宫,除了御膳房,只有梅贵妃送来的食物能入皇帝之口。
李贵已将御膳房彻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出在梅贵妃身上。
只不知梅贵妃用了何种毒药,竟能避过宫里验毒的手段,一直以来竟无人察觉。
皇帝看着李贵愤慨的模样,不以为然地笑了下。
“她心心念念想要皇后之位,朕从未松口,她恨朕倒也情有可原。”他话锋一转,语气陡沉,“不过朕很好奇,老三究竟是怎么逃的,竟能逃得无声无息,到现在也找不到人。”
……
“三皇子逃了?”
池依依大吃一惊。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与林啸走在出宫路上。
林啸一改来时的沉默,对她的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告诉池依依,六月初十那晚,京中起了场大火,梅家大宅烧得精光。
次日,梅贵妃试图毒杀皇帝,被皇帝识破后,撞柱身亡。
皇帝命禁军前往封禁三皇子府,禁军到时,府中奴仆俱在,三皇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与三皇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个宫里来的太监,名疆唤奴’,”林啸道,“那日梅贵妃派他出宫,潜入三皇子府送信,之后便再也不知所踪。”
“唤奴?”池依依蓦地停下脚步,“他是宫里的太监?”
林啸疑惑地看她一眼:“怎么?你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