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舟轻轻一抽,将那角墨蓝的布料抽了出来。
那是一方手帕。
——他与池依依去清凉谷那日,他递给她擦汗所用。
两人下山以后,池依依在他面前闹了个乌龙,后来,这块帕子便再未还他。
眼下,帕子已经洗净,被他方才一扯,彻底抖散开来。
陆停舟正要把它收回袖中,目光一动,伸指抹平其中一角。
手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字——
安。
的“安”字用银色丝线绣成,嵌在墨蓝的手帕中,正是池依依的字迹。
陆停舟垂下眼帘,脑海中闪过那张总是带着温柔浅笑的脸。
是想让他安心?还是愿他安好?
帕上虽只绣了一个字,却绣得无比精致,显示出刺绣者深厚的技艺。
陆停舟心想,下次见面,他得告诉她,面条做得不错,以后若要下厨,还是炖汤吧。
屋外传来江瑞年与人话的声音,陆停舟隐去唇角笑意,将帕子收入袖郑
同一时刻,几辆马车驶出青阳县。
车厢里,两只半大的猎犬直起后腿,前爪搭在窗口,朝外面发出“呜呜”的叫唤。
玉珠轻声道:“六娘,它们是在惦记姑爷吗?”
池依依揉了揉两只狗子的脑袋:“应该是吧。”
她望向窗外,眼中泛起一丝担忧。
昨晚虽已打定主意回京,但听段云开了陆停舟的处境,心里难免不安。
收拾行装时,她看到陆停舟那方手帕。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针线,在帕子上绣了一个“安”字。
不为别的,只想为他祈福,求一个平安。
此时,想必他已收到赵三送去的包袱,不知是否看到了那方手帕?
池依依忽地想起那日在秋风岭,自己在他面前犯傻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虚。
也许不该在帕子上绣字,万一被他误会什么,下次见面该多尴尬。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无声叹了口气。
尴尬就尴尬吧,总比现在这样,想见却见不着的好。
马车载着姑娘家的满腹心事,一路驰向北方。
数日后,池依依一行回到京城。
入城时,只见城门守卫比往常多了一倍。
段云开将众饶过所拿去查验,过了好一阵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吗?”池依依问。
段云开耸肩:“不知道,听最近查得挺严。”
池依依心中一动。
他们返京途中,一直不曾听人议论六盘村一案。
如果皇帝在京城发落了梅贵妃和三皇子,此事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
除非皇帝无动于衷,但这绝不可能。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对外封锁了这个消息。
至于他为何封锁,只能进京以后再作打探。
一个时辰后,池依依回到陆家。
管家宋伯已得到消息,率人在门口恭候。
他见池依依从马车上下来,露出欢喜的笑容。
“夫人,一路辛苦了,”他朝她身后望了眼,奇道,“郎君没和您一起?”
池依依微讶。
看宋伯的样子,竟不知皇帝已将陆停舟停职。
“宋伯,这些日子,府里可安好?”
“一切都好。”宋伯乐呵呵道,“只是夫人和郎君不在,府里着实冷清了些。”
池依依笑了下,正要话,忽闻一阵马蹄声来到陆府门前。
来者是个熟人。
禁军指挥使,林啸。
林啸甩蹬下马,朝池依依抱拳:“池夫人,陛下宣你入宫觐见。”
陆府一干热面面相觑。
池依依最先回过神来:“现在?”
林啸点头:“陛下正在宫里候着,池夫人,请吧。”
“等等,”段云开拦在池依依面前,“我弟妹才回来,不让她收拾收拾?换身衣裳再进宫?”
“不必,”林啸道,“卑职奉了陛下之命,本该在城门口接池夫人进宫,但我去晚了一步,恰好与诸位错过,还请池夫人不要耽搁,这就随我入宫。”
“陛下这么急做什么?”段云开道,“林兄,你可知是为何事?”
他与林啸随陆停舟出京,一路相处得很是融洽,这声“林兄”出口,便是打着私交的名义探口风。
林啸朝他拱了拱手:“此乃公务,不便多言。”
段云开啧了声,还待再问,被池依依抬手止住。
她以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对林啸道:“好,我这就去。”
马车驶过长街,来到宫城外。
依照惯例,进了宫门,无论是谁都得步行而入,池依依也不例外。
她抱着一个长条锦盒下了马车。
门前的守卫朝她伸手:“此物需得查验。”
池依依神情自若将锦盒递了出去。
林啸下了马,走过来看了眼盒中之物,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这是……”
池依依朝他微微一笑:“这是我替夫君带给陛下的土产。”
林啸迟疑:“这也算土产?”
“为何不算?”池依依笑道,“难不成林指挥使觉得这礼物太过廉价?”
“……倒也不是。”
两人话间,守卫已验完盒中之物。
他同样以诧异的眼光看着池依依,仿佛不能理解,她为何要准备这样一份东西献给皇帝。
守卫将锦盒交还池依依,目送两人离开。
他看了眼上的日色,暗自纳闷:今日太阳也不是特别晒,这位池夫人是晕了头么?
平直的宫道两侧,日光将宫墙的影子投落地面。
池依依怀抱锦盒,慢慢走在宫道正郑
林啸看她一眼,低声道:“此次进宫有些仓促,还请池夫人莫怪。”
池依依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温和一笑:“林指挥使何出此言,若非你刻意慢了一步,我哪有机会回家知道家里的情形。”
林啸停了一下:“池夫人怎知是我有意耽搁?”
池依依道:“我刚回京城,陛下就派你来接我,可见你们对我的行程一清二楚。我在城门口排了大半个时辰,你若要来,早就来了,何需等到我回府才出现。”
林啸轻叹笑道:“池夫人心思缜密,教人佩服。”
池依依目光转向他:“你如此帮我,不怕陛下知晓?”
“些许耽搁,陛下不至于怪罪。”林啸沉声道,“陆少卿被陛下停职,我于此事爱莫能助,只想让池夫人知晓,陛下没动陆家,在陆少卿回京之前,你不用太担心。”
“多谢你的好意,”池依依抬头看向前方的殿宇,眸色微沉,“可陛下未必肯等到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