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正要开口,就听池依依抢先一步道:“赵将军已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了,但六娘念夫心切,情难自禁,这才苦求赵将军带我进村拜见大人。”
江瑞年审视地看她一眼:“你找我想什么?”
“想向大人讨个人情。”池依依微微垂首,姿态恭敬。
“什么人情?”江瑞年拧眉,“你想让本官放了陆停舟?”
池依依立刻摇头:“陛下的旨意不可违抗,六娘只想见夫君一面,还请大人准允。”
江瑞年沉默片刻。
“停舟是本官下属,本官并不想为难他,但没得到陛下新的旨意,他不能和任何人见面,此为铁律,池夫人请回吧。”
他的态度算不上严厉,但拒绝的意味不容置疑。
池依依静了一瞬,轻轻一叹:“还请江大人告知,在你们离开庆州之前,我还能见到我夫君吗?”
她语气平静,却又带着几分坚持,叫人难以敷衍。
江瑞年沉吟须臾:“本官无法向你保证什么。”
池依依认真地看着他。
这眼神太过镇定,无惊无惧,无波无澜。
江瑞年心头猛地一跳,无端生出一种错觉,这女子的眼神竟与陆停舟如出一辙。
他不喜欢这样的注视,仿佛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他面色一肃,拿出上位者的威严,补充道:“按陛下旨意,本官此行,除了接管六盘村一案,便是要将陆停舟押解回京,交由陛下亲自发落。”
这话就是没有商榷的余地了。
池依依听完,眼睫轻轻眨了两下,屈膝行了一礼:“六娘明白了,谢江大人明示。”
她没再纠缠,将方才拾来的卷宗双手递上:“这是从箱子里掉出来的东西,想必十分要紧,还请大人收好。”
江瑞年眼神一凝,瞥向身旁的衙役。
衙役连忙上前,心翼翼接过卷宗。
江瑞年道:“本官还要办案,池夫人请回吧。”
池依依抬起头,目光投向院落深处,她垂下双眸,转过身,慢慢走开了。
赵三追上前:“池夫人,我送你。”
江瑞年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面色深沉。
衙役捧着卷宗,声道:“大人,陆少卿屋里的文书都已清点完毕。”
江瑞年猛地转头,瞪他一眼:“清点完毕?刚才是哪个蠢货把卷宗掉出来的?”
衙役陪着笑:“箱子太沉,一时没留意……”
“混账东西!”江瑞年重重哼了声,“这些都是重要证物,谁敢再出差错,自己滚进牢里去!”
“是、是。”衙役缩着脖子退下。
江瑞年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院子西侧的一间厢房。
厢房外,几名士兵持枪静立,与周遭忙碌的景象格格不入。
江瑞年摇摇头,似嘲似笑:“郎心似铁……倒是沉得住气。”
也不知是在陆停舟,还是在方才离开的池依依。
到这儿,他又觉得有些可惜。
皇帝那封旨意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刚接到时也吓了一跳。
前些日子,陆停舟在朝中风头正盛,人人皆知陛下对他青眼有加,连他这个顶头上司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这回六盘村的案子传回京里,原以为他这大理寺卿的位子该拱手让人了,没想到皇帝竟龙颜大怒,一道旨意将陆停舟停职听勘。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江瑞年为官多年,见过的停职官员从没有好下场。
想起京中这十日以来的暗潮汹涌,江瑞年越发警觉。
皇帝派他当这个钦差,未必是出于信重。
他若不想步陆停舟的后尘,此行必得慎之又慎,哪怕严苛一些也无妨。
想到这儿,他一甩袖袍,叫来衙役:“晚上多派几人轮值,西厢房外更要严加看守,若出了半点纰漏,提头来见!”
赵三将池依依送至村口,脸上满是愧疚:“池夫人,实在抱歉,让您白跑一趟,连陆少卿的面都没见着。”
池依依摇摇头,声音温和:“赵将军已经尽了力,这不怪你。”
赵三摸摸脑袋:“我也没想到江大人如此不近人情,让您与陆少卿见上一面又如何?您又不是外人,先前还画过通缉画像,帮过不少忙呢。”
池依依看着他打抱不平的模样,笑了下:“江大人有江大饶难处,赵将军,我听他的意思,怕是回京之前,我都没法探视夫君,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不知可方便?”
“池夫人请讲,”赵三虽忠厚,脑子却不笨,“可是要我给陆少卿带话?”
池依依点零头:“夫君身陷囹圄,身边想必无人照料,明日一早,我想送些干净的换洗衣物来,他素来喜洁……”
“这有何难!”赵三爽快应声,“池夫人尽管把东西送来,赵某替您捎带进去。”
池依依展颜一笑:“有劳赵将军了。”
赵三脸涨得通红:“举手之劳罢了,唉,谁能料到陛下如此生气,明明是件大功……”
他嗫嚅着嘴唇,想安慰几句,奈何嘴拙,想了半,憋出一句:“您放心,若要押解陆少卿回京,赵某定会向江大人请命,亲自护送陆少卿,绝不让他在路上受半点委屈!”
池依依闻言,停下脚步,朝他郑重行了一礼:“赵将军古道热肠,六娘在此谢过。”
“好。”赵三憨厚地笑了,“陆少卿还过,将来要在京城请我吃饭呢。”
池依依笑笑:“既有此约,我夫妻二人定当做东,在满庭芳恭候赵将军。”
回到马车旁,段云开从蹲着的巨石上一跃而下:“如何?”
池依依道:“回去再。”
段云开狐疑地看看她和赵三,没再多问,返身坐上车辕。
马车疾驰,将赵三和拦道的士兵远远抛在身后。
“段大侠,”车厢里,传出池依依冷静的声音,“停舟被关在刘家大院西侧的厢房,外面有五名士兵把守,江大人此行带了十二名衙役,三个文书,想必夜里会安排轮值。若不惊动他们,你有把握见到停舟吗?”
段云开怔了下,咧嘴一笑,扬起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好!”
夜色如墨。
深夜的六盘村虫吟蛙鸣,混杂着巡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
一道黑影如一抹淡淡的烟雾,掠过树梢,踏过屋脊,轻飘飘落于刘家大院。
段云开伏在一处阴影里,屏气凝视,观察院中动静。
院中守卫果如池依依所言,除了守门的士兵,还有一班衙役来回巡视。
段云开耐心等了一阵,直到一队衙役打着哈欠出来换值,趁交接的片刻,他悄没声地潜到西厢房一侧。
他蹲在窗下,伸手推了推紧闭的木窗。
刚碰到窗棂,指尖突然一空,窗户竟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
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窗内的阴影中,仿佛早已等待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