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
庆州,青阳县,南锣鼓巷。
日影西斜,池依依抱着一个尺余高的紫檀木匣跨进院门。
庭院里,玉珠正拿着竹帚清扫落叶,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前:“六娘可算回来了!这一去大半,买了什么好东西?”
她目光落在匣子上,满是好奇。
池依依嘴角含笑:“去了趟装裱店,找人裱了件东西。”
玉珠眼珠一转,跟上她的脚步:“是您最近绣的那件绣品?”
池依依笑着点零头,径直往屋里走去。
玉珠紧随她身后,两眼粘在匣子上:“六娘,您到底绣了什么花样?几时才能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呢。”
她家主子这次行事格外神秘,在屋里绣了好些,连她这样的贴身丫鬟也没瞧见绣的是什么。
越瞧不着,心里越痒痒。
玉珠恨不能马上打开匣子瞧个分明。
“明日,”池依依道,“到了明日你就知道了。”
她把匣子放进屋里,洗手净了面,就听院外传来一声朗笑。
“弟妹!快收拾收拾,咱们回村去!”
段云开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眉宇间洋溢着喜气。
池依依心中一动,走到窗前:“京城来人了?”
距离六盘村遇袭那晚已过去十日,陆停舟一直留在村中没有离开。
那里关了几百号匪徒,他整日忙于审问和整理口供,再未来过青阳县与池依依见面。
池依依知他公务繁重,便也不去打扰,只在青阳县中深居简出,偶尔上街一趟,体味一番当地的风物人情。
这里紧邻六盘村,也算陆停舟的故里,前几日,池依依在茶馆坐,听人闲谈中提起,八年前青阳县治下出了好几个举人。
一想到这些举人里有陆停舟,池依依就在茶馆中旁听了许久。
她仿佛能看到陆停舟当年何等意气风发,而他最耀眼的时刻却不是那场秋闱,而是次年的殿试。
殿试只取三甲,一甲仅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池依依不知陆停舟的答卷如何精妙,但当今陛下并非昏庸之辈,他亲自点出的三人必有真才实学。
池依依怀疑,许是皇帝看陆停舟长得最好,才点了他做探花郎。
自古探花多美人,七年前的陆停舟才刚及冠,风华正茂,意气飞扬,若不是遇上六盘村那场祸事,他又怎会变成现在这副孤高清冷的模样。
池依依发觉,自己在青阳县待得越久,越容易想起陆停舟。
她不曾参与他的过去,但她见过上一世的他。
那个陆少卿比现在更加冷傲,像一块寒潭底下的石头,将所有的柔软都牢牢封死在冰冷的外壳里面。
池依依思绪飘远,忽闻耳边传来几声呼唤,才意识到段云开在与她话。
“弟妹,弟妹?”段云开在窗外对她挥手,“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池依依目光一闪,微笑着看向他:“听见了。”
方才段云开好像在,京城来了钦差,已经去了六盘村。
“钦差大人正在村中交接公务,我们现在过去,是否不大方便?“池依依道。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段云开浑不在意,“咱们从城里过去,少也得一个时辰,这段光景,就算车轱辘话也该完了,你就不想去瞧瞧你家陆少卿何等风光么?”
陆停舟在庆州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若是论功行赏,他居第二没人能排第一,想也知道,皇帝将对他如何褒奖。
池依依见他一脸向往,笑道:“是你想去凑热闹吧?”
段云开嘿嘿一笑,摸着下巴,算是默认。
池依依对皇帝的褒奖兴趣不大,但她和陆停舟自那晚一别,整整十日未见,要心里不惦记,那是自欺欺人。
这一案意味着梅贵妃与三皇子罪责难逃,她很想知道,皇帝接到陆停舟的折子以后,打算如何处置这对母子。
是杀还是留?她还有机会见到三皇子那张嚣张的面孔吗?
虽不能亲手捅他几刀,难免少了些痛快,但她并非矫情之人,若能借皇帝之手除掉三皇子,她求之不得。
几人略作收拾,由段云开驾车,一路往六盘村疾驰而去。
来到村口附近,忽见几块大石挡道。
两名持枪兵士自道旁闪身而出,厉声喝问:“什么人?”
段云开看清来人,咧嘴一笑,露出爽朗笑容:“两位兄弟,是我啊,上次在秋风岭,咱们还一起砍过匪寇呢。”
这两人正是威远军赵三麾下。
想是钦差途经永乐县,特意将驻守在当地的威远军调来协防。
六盘村中关押了两百多悍匪,难怪钦差如此谨慎。
段云开乐呵呵地同两名士兵打招呼,士兵也已认出他来。
“原来是段大侠,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我来见陆少卿。”段云开道。
两名士兵互望一眼,面露难色:“段大侠,不是我们不放行,而是钦差有令,闲杂热一概不许靠近六盘村。”
“我也算闲杂热?”段云开纳闷。
士兵讷讷道:“总之,没有钦差的命令,我等不敢放校”
“嘿!瞧这事儿弄的。”段云开咂了下嘴,回头望向车厢,“弟妹,你看怎么办?”
池依依掀开车帘,探身而出。
“我是陆少卿的妻子,与夫君多日未见,特来探望,不知可否通融?”
两名士兵显然没料到车内竟是陆停舟的夫人,俱是一愣,回道:“那……容我等先去禀报。”
“怎么了?”一个声音传来,又是一人大步而至。
段云开瞧见他,两眼一亮:“赵将军!”
赵三走到近前,看见段云开和池依依,下意识浮起一个笑容,但这笑容转瞬即逝,被一丝凝重取代。
“池夫人,段大侠。”他朝两人打了声招呼,“二位此来,是想见陆少卿?”
池依依点头:“我给夫君送些随身之物,不知赵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二人进村一见?”
赵三如那两名士兵一般,浮现为难之色。
“钦差有令,不许放外人进去。”他犹豫了一下,“要不,夫人把东西交给我,我替您捎进去?”
池依依静静看他一眼。
她与赵三打过交道,深知他是个忠厚爽直的汉子,但他此时眼神闪烁,言辞吞吐,话语中分明有未尽之意。
她唇边笑容渐隐,忽然正色:“赵将军,村里可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