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谷这一仗打得又快又稳。
赵三的名字虽然粗陋,其为人却并不鲁莽。
他先命弓弩手将谷中有抵抗意图的人射杀,再命士兵高声劝降。
刚开始,山谷里的人还想往外逃窜,但他们很快发现所有出口都被迷雾笼罩,进去的人要么仓皇回逃,要么死于乱箭。
不到一个时辰,谷中只剩下两种人。
投降的人,和死掉的人。
面对跪了一地的降匪,赵三仍未掉以轻心。
他派前锋精锐来到谷底,揪出躲在暗处的贼匪,当众斩杀。
一番威慑下来,谷中之人再也不敢心存侥幸,纷纷走出躲藏之处,弃械投降。
待一切重归平静,陆停舟踏着满地血迹走入谷底。
林啸跟在他身旁,不时发出惊叹。
谷底四周开凿成一层一层的阶梯状,如同梯田一般鳞次栉比。
数不尽的石块散落其中,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色泽。
尽管先前已在山腰看过大致景况,此刻身处其中,林啸仍然一脸惊容。
“这么多铁矿,究竟是何时发现的?为何从来不曾有人上报?”
大衍律例,民间一律不得私采铁矿,隐匿不报者当处极刑。
而此处竟然有这么大一个矿场,其背后之人可谓胆大包。
陆停舟捡起一块矿石掂拎:“自然是七年前。”
林啸看向他:“陆少卿早就知道这里有个矿场?”
陆停舟笑笑:“我若知道,就不会拖到现在才过来。”
他瞥了眼林啸,唇角微勾:“我不过回乡祭扫,谁知会发现秋风岭的秘密,大概这就是意吧。”
林啸沉默了一瞬:“卑职会将出京之后的所见所闻如实上报陛下,还请陆少卿早做准备。”
“多谢你的提醒,”陆停舟转头看向矿场,“我一会儿给你封折子,你替我送回京城,转呈陛下。”
林啸道:“陆少卿不和我一起走?”
陆停舟摇头:“六盘村的贼匪能在此处盘踞多年,青阳县县衙必有眼线,赵三只是武将,把这摊子丢给他,实在太难为人了,在朝廷派人过来之前,我必须在此坐镇。”
林啸心知他所言不差。
陆停舟熟谙朝廷律例,又在朝中为官多年,除了他,当地确实没人接得下这么大的案子。
而这个案子又将牵连多少人,引起朝中多大的动荡,林啸几乎不敢深想。
却看陆停舟依旧面色淡淡,像是毫不在意日后将承受多大的风浪,他脸上甚至带了几分快意,如同大仇得报。
林啸既被皇帝派到陆停舟身边,对他的身世亦有耳闻。
他盯着他,有心劝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陆停舟忽然转过脸来:“你该走了。”
林啸一愣。
只听陆停舟道:“威远军的动静瞒不了太久,你得赶紧出发,省得被人抢了先。”
“您不是还要写折子么?”林啸问。
话音未落,手里便多了封信函。
陆停舟把信函塞给他,笑道:“有劳。”
林啸看了眼信封上的朱漆封印:“您什么时候写的?”
他从进村到现在,就没见陆停舟动过笔。
“你和援军到来之前。”陆停舟道。
林啸匪夷所思:“您当时就知道,我们今晚一定能成?”
陆停舟这算无遗策的本事,当个大理寺少卿是否太屈才了?
陆停舟耸肩:“我等援军的时候,闲着没事,就先写上了。”
林啸:“……”
陆停舟像是没看到他复杂的神情,懒懒又道:“若今晚失败,这封折子也就不用送了,所以早写晚写都一样。”
林啸无言。
是他想多了,陆少卿不是算无遗策,他只是……行事不按常理罢了。
“尽管如此,您还是坚信能赢,对吧?”
陆停舟看他一眼:“当然。”
他微微笑了笑:“有人对我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过了这么多年,老也该开一开眼了。”
林啸走后,陆停舟没在矿场停留。
他将清凉谷交给赵三和他手下的士兵清理,带着段云开与禁军护卫来到另一边的秋风岭入口。
还未下到山脚,就见几人从林中跃出,正是永乐县的捕快曹方等人。
曹方见了他,一脸欣喜:“陆少卿,你们那边可还顺利?”
陆停舟“嗯”了声:“山中贼匪皆已就擒,你们呢?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曹方道:“托陆少卿的福,山下风平浪静,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樱”
“柳县令呢?”陆停舟问。
“县令将衙役分为四队,他亲自带了一队,正在山下巡逻。”曹方道,“我带您过去?”
陆停舟点零头。
众人来到山脚,只见此处留了一班衙役,举手投足井然有序,足见训练有素。
段云开声道:“这永乐县不错啊,衙役们个个身强体壮,县衙的伙食应当挺好。”
曹方闻言,笑道:“不是曹某自夸,咱们永乐县衙门的待遇在整个庆州也是最好的。”
“难怪你们如此卖命,”陆停舟道,“换作别处,可没人肯为一个已经结聊案子四处奔波。”
曹方方正的脸上一红,轻咳一声:“陆少卿就别取笑我了。”
他与陆停舟心知肚明,他来这儿只为了应付交差,没那么高风亮节。
陆停舟笑了下,目光一转,看向远处:“那位可是柳县令?”
一队衙役迈着整齐的步伐跑过来,行在最前面一人身着官袍,宽大的袖摆用襻膊高高束起,露出两截赤裸的胳膊,长长的袍摆掖在腰间,一双黑色官靴上沾满污泥。
“正是。”
曹方话音刚落,来人已行到近前。
他朝陆停舟打量一眼,眼中泛起一丝疑惑,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
他趋前几步:“下官柳如镜,参见陆少卿。”
着便要屈膝下拜。
陆停舟把人扶住:“此处不是官衙,柳县令不必行此大礼。”
柳如镜这才起身。
论年纪他比陆停舟略长,大约三十上下的模样,面容端正,一身文气。
陆停舟道:“柳县令好眼力,竟能一眼认出我来。”
柳如镜笑道:“下官去年入京述职,有幸远远见过陆少卿一面,听闻陆少卿长于断案,本欲登门请教,谁知吏部突然来流令,命我到永乐县赴任,只好憾而离京。”
他言辞之间对陆停舟大是推崇,陆停舟听了,轻轻一笑:“当日未见,今日再见也不晚。听闻柳县令到任后,兢兢业业,案牍劳形,实乃治下百姓之幸,让人钦佩。”
柳如镜摆摆手:“不过略尽本分罢了,当不得陆少卿如此夸奖。”
他着,看向一旁的曹方,皱了皱眉:“曹都头,你们为何不在山上守着,万一放跑了贼匪怎么办?”
“柳县令放心,”陆停舟道,“山中之事已经了结,诸位可以先歇一阵了。”
柳如镜这才松了口气,他正要话,低头看看自己,像是察觉衣冠不整,连忙解开襻膊,自嘲道:“下官衣衫不整,叫陆少卿笑话了。”
“柳县令不辞辛劳远程而来,这般慷慨仗义,我怎会笑话。”
柳如镜听见陆停舟的夸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青阳县原不属下官管辖,今日事出突然,难免逾越,若让朝廷有所误会,还望陆少卿帮忙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