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下王。这句话是老子的。
只是,有一些重任确实只有君主担得起来,并且其他人试图触碰都是一种罪过。
晋君周是一个聪明人,只需要楼令稍微讲一讲,立刻当仁不让地背锅了。
长期观察下来,楼令确切地知道晋君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是晋君周有着所有聪明人都有的毛病,显得过于理智了。
理智是一种很高贵的品质,过于理智则是很容易限制住自己。没有别的,单纯就是权衡之后认为风险太大,结果给放弃了。
多少事情就是一时咬牙给办成的呢?多,简直就是多不胜数。才会出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么一句话。
所以了,过于理智的人,他们真的就是很难办成大事。
因此,聪明人想干成大事,还要再加上拥有足够的魄力!
想干成大事,其实魄力显得更加重要一些,也就有了“大愚若智”这句话。
看上去愚笨了大半辈子,一咬牙干成了一件大事,谁还敢智力有问题?该是先前觉得某人愚笨的群体,他们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
郤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温”地集结完毕的郤氏私军,他们会在郤至的率领下,按照原来的计划穿过周王室的地盘,实施对三戎的征讨。
原先,郤至由于计划被干扰,无事可做之下回到“新田”主要是抱怨“虎牢”今年的贸易情况,次要才是询问到底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行动。
楼令给予的建议就是该干嘛仍旧干嘛。
郤氏按照计划行动才能够让晋君周在周王室的行动得到更大增益,相反郤氏私军选择绕路才会让周王室出现更多的侥幸心理。
“你回来做什么?”楼令记得自己没有召唤长鱼矫回国。
以时间来判断,长鱼矫应该是临近冬季末尾就出发,才会在春播结束没有多久抵达“新田”。
长鱼矫刚才已经承认错误,一脸难受地请求再次给予机会,道:“寿梦马上又是吴君,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有谒见中军将求教。”
当初,长鱼矫主动请求留在吴国,他主要是认为会获得很大的舞台。
看情况的话,长鱼矫确实是获得了舞台,问题是演砸了。
那么长的时间,长鱼矫在向楼令汇报,基本上就是认错与忏悔,怀疑是自己的能力不足,倒是没有甩锅。
知道事情发生的过程,会明白发生在吴国的事情很复杂,很难将主要责任扣在某个饶头上,确确实实是所有人都出现了问题。
只不过,无法明确是谁的过错之下,肯定是以屁股下的座位来认定谁的责任最重。
申巫臣是吴国执政。
长鱼矫的职位是吴国将军,相当于某些诸侯国的司马或左师,
在晋国这一边,担任武职的地位比文职高。
更多的国家,他们是文职比武职的地位高。
晋国是军国主义的国家,执行的是军事独裁,目前都是军头在掌权,肯定是武职的权重高了。
长鱼矫是地地道道的晋人,他必须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回来“新田”主要是请罪,恳求再次给予机会。
事实上,不是楼令举荐长鱼矫担任吴国将军的话,早在事情办砸了之后,处置长鱼矫的人早就抵达吴国了。
那纯粹是郤武子看在楼令的面子上等着长鱼矫自己回国领罪,只是郤锜没有等到长鱼矫回来就变成了郤武子。
“巫臣拖你后腿了吗?”楼令问道。
长鱼矫俯拜了下去,额头枕在伸出去的手臂手掌上面,答道:“乃是矫能力不足,未能压得住巫臣。”
在晋国是这样的。
什么人想承担重任,只看到底有没有将事情办成,玩砸了甩锅不止要被看不起,同时很难再次获得机会。
“且记你一笔,再次办砸……,不用回来了。”楼令道。
当前是连坐的时代,举荐某人却将事情办砸,作为举荐人同罪。
楼令当然希望看到长鱼矫能够支棱起来,洗刷掉先前的耻辱,免得给自己留下明显的污点。
“你仍然是吴国将军,需要做的事情改一改,帮吴国训练大军。”楼令顿了顿,继续道:“不要试图掌控吴国的武力,只需要保证下一次吴国对楚国动武获取胜利。”
长鱼矫抬头看着楼令,心里只能异常的诧异。
“你斗不过寿梦,也别试图与他玩权争。”楼令没有瞧不起长鱼矫的意思,单纯认可寿梦的实力。
上面不是了吗?聪明人不等于能办成事情,看似愚笨也不一定会吃亏。
人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能力,努力找对自己的位置,既是:选择远比其它更加重要。
长鱼矫的理解是,自己的能力遭受质疑,怎么会心里不难受呢?
那么,长鱼矫的能力怎么样?反正他还没有证明自己。
“恩主?”长鱼矫转换一种身份,道:“寿梦敢继续违逆吗?”
楼令也转换身份,道:“他敢,只是作为一个聪明人,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最为有利。你们不要刻意去限制或折辱他,相反要配合他,完成你们共同的事业。后面事情办成,哪怕你没有出多少力,功劳一样不会少。”
要寿梦敢于亲自到晋国认错与赔罪,真的是震惊到楼令了。
好歹曾经是一国之君,即便是被作为霸主的晋国褫夺了君位,问题是吴人只承认寿梦为君啊。
曾经站得高的人,他摔下去之后还能爬起来,无疑是一种明证。
寿梦的种种表现,无疑是一个能伸能屈的人。
在当前的时代,坐享高位却能伸能屈才是最为可怕!
其实,任何的时代,有着能伸能屈标签的人,他们通常都会显得很可怕。
所以,很难不让楼令高看寿梦这个人。
“唯!”长鱼矫服从的原因不止是作为楼氏的附庸,更多的是相信楼令的判断。
楼令看得出长鱼矫不甘心,道:“你重新回去之后好好看,能够懂得一牵”
长鱼矫听得出是在送客,只是不甘心就那么走。
“恩主。”长鱼矫心翼翼想着措词,要尽力为自己争取更多。他也必须争取:“如果支援吴国军械的话,可以由臣来掌握吗?”
楼令道:“我们不会赠送吴国军械。吴国要是采购,你有能力掌控,那是你的本事。”
两句话,听出了什么没有?
长鱼矫倒不是事先知道晋国不会白送军械给吴国,他要的是对军械进行掌控。
楼令得知长鱼矫要干什么,单纯的没有阻止,也就等于默认可以做那件事情。
到时候,要是长鱼矫干成,算是为晋国立下一功;长鱼矫没有干成,不会是晋国或楼令的错,错在长鱼矫自个。
这里最为重要的事情只有一点,楼令默许长鱼矫进行尝试。
注意,是默许,不是同意。
这也是楼令在使用权力上跟其他贵族的不同。
其他贵族还比较“单纯”,什么事情能干或不能干,他们会给出明确的答复,再为难也不会是模棱两可。
楼令对权力的使用则是后面才出现的模式,既是上位者不想粘锅,偏偏又想在事成之后分润功劳。
有鉴于楼令成了晋国的中军将,只要他不是太快死掉,亦或是很快被从中军将的位置踹下去,一定会影响到晋国权贵对权力的使用,烙上属于楼令个人特征的烙印。
在楼令不是晋国的中军将之前,晋国对齐国就那么玩了。
那当然是楼令出主意,得到了郤武子的认可。只是郤武子才是中军将,后续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好坏一概是算在郤武子的头上。
楼令接得是郤武子的棒,单论在应对齐国的后续上,一定是一件好事。
最为起码的事情是,晋国对齐国的应对会是一种“一脉相潮,不至于之前是那种玩法,换了一名中军将马上变成另外一种玩法,使得前面的努力变成白费劲。
“恩主,矫恳请派人协助。”长鱼矫知道犯错要认,更要承担代价。
楼令只是盯着长鱼矫在看。
那不是派人协助,真派人就是监督或监视。
“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楼令不知道长鱼矫在原历史上一干掉三名卿大夫的事情:“拿出该有的冲劲,不要给自己束手束脚了。”
一之内被长鱼矫以及同伙干掉的那三名卿大夫是谁?他们是郤氏的一叔二侄,也就是郤锜、郤至和郤犨。
如果不是晋厉公害怕了进行阻止,长鱼矫等宠臣连栾书和荀庚都想在同一内干掉。
楼令能够看得出长鱼矫是一个陷入绝望就会爆发的人,后面长鱼矫实现了人生的最大理想反而没有哩魄,认为那样很不好。
长鱼矫曾经的最大理想就是重振家族,他当前不止重振了家族,还实现了超越先祖的成就。
达成那些成就的长鱼矫倒不是没有了新的理想,更像是害怕失去,搞得胆子给变了。
要不然的话,长鱼矫当时面对申巫臣的拖后腿,他敢先弄死申巫臣,再弄死其他不服从的人,秉承不成便死的狠劲,直接跟回到吴国境内的寿梦玩命。
所以,同样的一个人,必然会因为人生境遇的不同,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活法。
在当初,楼令是看到长鱼矫身上的狠劲才会举荐,不算是楼令看错人,只是忽略了长鱼矫的野心不够大。
通常情况下,楼令并不会甩锅。
这一次,楼令也愿意承认对吴国的布置失败有自己的责任,该做的弥补会做。
“如果吴国能够在未来承担我们给予的定位,会算你一功。换而言之……,若是不成,你则有罪。”楼令道。
长鱼矫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一次顿首。
“三后,老夫与下军将会在宫城广场公示刑鼎,你可以来旁观。”楼令又道。
为了这一件事情,士匄在封地召集完私军,马上赶来了都城。
怎么在这个时候公示刑鼎?那不是晋君周外出了嘛。
若是晋君周在“新田”的话,尽管是楼令和士匄全权负责,遭到下人质疑的还会是晋国这一位国君。
没其它别的因素,简单就是刑鼎上的律法要在晋国施校
趁着晋君周外出会盟公示刑鼎,由楼令和士匄来主持,等于好坏全由他俩来承担。
历史上,赵鞅与士鞅、中行寅联合铸刑鼎,他们在进行公示的期间,一样是晋国之君不在国内。
当然,赵鞅与士鞅、中行寅联合铸刑鼎这一件事情,对当时的每一个阶层在意义上都不一样,出现了极大的争议。
例如孔丘知道那么一件事情,悲呼:晋其亡乎!
孔老二这是在干什么?他诅咒晋国必亡。发出诅咒的理由是,将治理民众的刑法铸于鼎上,混淆了贵贱尊卑的等级。
什么情况?情况就是孔老二认为律法是贵族老爷拿来治理黎庶,不应该让黎庶知晓干了什么就是犯罪,会让黎庶变得狡猾。
知道孔夫子收弟子,弟子必须拿着十根腊肉才能拜师,成功拜师的人要么是贵族,不然就是贵族的后裔,还觉得是有教无类,跟普罗大众站在一边吗?
再结合认定贵族与黎庶是两种生物的看法,觉得孔老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读书人高呼孔圣人肯定没有错,他们是同一阶层,属于同一个物种嘛。
贵族认可孔老二的神圣也不会有错,理由是他们因此受惠。
至于普通人?两个字:呵呵。
一个大的事实,儒家或法家对权贵的谄媚程度不分上下,他们历来就是跟权贵站在一边。
史书中的“民”可不是普通人。
上古时期的“民”,他们是部落首领以及各层的头人,还有他们的子嗣和神职人员。
到夏商阶段的“民”,他们是宗亲和神职人员。
宗周以及春秋、战国的“民”,他们是诸侯,各种等级的“大夫”们。
两汉的“民”,他们是勋贵、官员、良家子。
隋唐的“民”,他们是世家门阀的成员以及勋贵、官员。
两宋的“民”,他们是官员以及官员预备役(读书人)。
明的“民”,他们是勋贵、官员和官员预备役(读书人)。
清的“民”,他们是满八旗与汉八旗。
所以啊,所谓的“民”所指的是能够发声,拥有上进的渠道,并不是所有两脚兽都配被当局当成“民”的。
其实,有不少人对“寒门”也存在误解。
很多人眼中的寒门,大概是能够维持三餐,有机会认识几个字。
事实上的寒门,他们是家里有数十上百的仆人,名下几千亩的农田以及数百上千的佃户。
那为什么还称之为寒门呢?因为世家不止有着悠久的家族传承,他们名下财产的数量多到恐怖,家里面还有很多人在朝廷当大官;门阀则是世家有的都有,并且他们必定在当时的王朝经营了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
孔老二当时也是贵族,自然有资格质疑赵鞅和士鞅、中行寅的所作所为了。
只是吧?孔老二对于子产的铸刑鼎却是持有不同的看法。
子产铸刑鼎公示律法要比赵鞅与士鞅、中行寅早了数十年,为什么孔老二赞美子产,反而诅咒赵鞅和士鞅、中行寅的行为呢?
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子产铸刑鼎主要是针对郑国的异姓贵族,赵鞅和士鞅、中行寅铸刑鼎要干的事业是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知道孔老二是贵族至上理念的秉承者,是不是就不意外怎么对待子产与赵鞅、士鞅、中行寅用双标的看法了?
而孔老二需要忠君,发表那些言论的时候还不能得罪三桓,自然就看上去很双标。
有些事情就不该知道,与同时代的人一块随波逐流也便是了。
同时代的人都尊崇孔夫子,非要当那个指责孔夫子的人,还想不想做官,不做官也能够活得舒服了?
人啊,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真的不要活成异类,要不然绝对要遭受主流阶层的排斥。
楼令和士匄是想当特立独行的人吗?他们真的想。
范氏是什么主业已经提到过,他们在晋国的主业是制定和审核律法。
楼令则是因为官职的关系,可以名正言顺参与进去。
当司马的时候,楼令着作军队所需的《司马令》一书,后面被各国拿来作为军队之外的执法标准是状况之外。
现在,楼令是晋国在任的中军将,无论是作为执行者或是监督者,晋国想颁布什么新政策都绕不开中军将啊。
关于晋国要颁布新律法的事情,三年前已经有过预告。
第一批要到现场审耗人,不是晋国内部的人,反而是鲁国的贵族阶层。
到后面,不少国家的贵族都发声,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到场。
话,明明是晋国要颁布新的律法,关其他国家什么事啊?
讲真话就是真的关他们的事。
宗周以礼乐治国,等于周王室给了列国治国的标准。
晋国要颁布新的律法,理解为晋国要另开炉灶,压根就是一点毛病都没樱
在公示刑鼎之前,楼氏与范氏已经派人通传列国,表示谁想干点什么,什么时间就该来到晋国,并且讲清楚会在什么地点公示。
得到通知的人,有些怂了不敢来,不四人则是立刻出发了。
到了公示刑鼎的当,来到宫城广场的人非常多,只是里面并没有普通黎庶,最低的身份也是“徒”这个阶级。
那并不是识不识字的问题,根本原因是有自知之明。
拿普通黎庶来,他们看不懂写得是什么,有人念出来给他们懂,听了之后还是不懂,想质疑都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质疑。
到了“徒”以上阶级的人,甭管到底识不识字,他们至少能够辨识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够胆子就能够站出去辩论,没成也是抗争过了。
楼令和士匄先出场,与到场且身份足够的人互相见礼寒暄。
“季孙行父还有胆子来啊?”士匄现在看季孙行父就等于是在看笑话。
“鲁国有下台又上台的例子。”楼令道。
“也是……”士匄选择当乐子人:“儿子继承父亲的官职,父亲后面又抢了儿子的官职。那个‘君子之国’的君子就是会玩。”
要是鲁国不标榜,或者标榜之后能够办得到,其他人就不会拿出来调侃了。
在当前,列国贵族的服装款式以及发型装饰,在差别上并不是太大,只是各国都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有真正想来找麻烦的人,更多则是过来看热闹,抵达现场的列国之人,数量上远远超过晋人。
“今会有人质疑吗?”士匄看向正在悬挂的木牍。
刑鼎所能够铭刻的篇幅有限,只能铭刻上最重要的约法,其它就是目录了。
所以,需要在现场挂上木牍,上面书写律法的内容。
楼令已经发明出纸张,为什么不是写在纸上,难道是无法制作出足够大的纸张吗?不是这么一回事。
越是严肃的场合,遵行古老的仪式总是没有错。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
楼令扫视那些显得迫不及待的人,偏偏他们的双腿钉在原地,没有一人敢于逼向楼令和士匄的所在,更没有人出声鼓噪。
“他国都在等着鲁人先冲锋陷阵,只看鲁冉底有没有那个胆子干涉。”楼令是懂人心的。
士匄笑呵呵地道:“法治取代礼治这么大的事情,便是明知道被推出来送死,会有鲁人硬着头皮上的。”
听出什么没有?
敢于进行公示,一定是楼氏与范氏事先已经无数遍审核,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修改,拿出来绝对可以做到言之有物。
没有多少人奢望能够找到明显的漏洞,届时就是依靠口才与理据争或是进行强辩。他们主要目的就是给予晋国难堪,用膝盖骨也知道根本无法阻止。
战场上得不到的,想用嘴巴拿到?得是晋国君臣多么不堪啊!
在楼令的示意下,装载在车辆上的刑鼎被拉了过来。
十二名壮士合力将刑鼎从车上搬下来,再合力搬到一处耸起的台子,提供众人围上去观看。
“能不杀人,不要杀人吧?”士匄问道。
楼令听得满脸诧异:“谁我要杀人了。”
是,任何的革命,无不是以流血作为开端。
可是……,楼令真心希望有人可以挑出毛病,也不等于有毛病不能修改,随后再颁布实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