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格兰场那边同意了吗?”
当埃尔德的求知欲被勾起来以后,你就真的很难阻止这家伙问东问西。
惊王室秘闻的突然爆出,使得埃尔德感觉今辛普森咖啡馆的牛尾汤喝起来都没什么滋味儿了。
亚瑟倒是没有对埃尔德隐瞒全部细节,或者,他其实也没彻底搞明白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撞破了维多利亚与埃尔芬斯通好事的考利警官和休特警官今一早就被苏格兰场安排了休假,罗万厅长下令让两位警官必须守口如瓶。近期参与过肯辛顿宫附近便衣巡逻的警官也全部受到了局里的问询,问询的内容无外乎是他们最近有没有在肯辛顿周边发现什么异常现象之类的事情。
相较于亚瑟,罗万更关心的其实是存不存在针对王储的暗杀或劫持计划。
在罗万看来,如果维多利亚如此轻松的就能摆脱苏格兰场的视线,那么谁知道日后她有没有可能遭到犯罪分子的劫持?
如果苏格兰场与她没有牵连倒还罢了,可现在他们毕竟是以“自发加班”的名义派了便衣警官的。
如此一来,假如出了这种状况,将来追究其责任来,苏格兰场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的。
而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自然需要加派人手。
对于罗万的决定,亚瑟这个离休人员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毕竟对他这个肯辛顿便衣警队的实际负责人来,手底下的警员数量自然是多多益善。
如果不是考虑到苏格兰场严苛的枪支管理规定,亚瑟还打算让这支便衣警队配置上充足的火力。
他今一上午基本都在苏格兰场和罗万就便衣警员配枪的问题扯皮,奈何罗万对于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别批个四五条贝克式步枪了,就连警务情报局的黑斯廷斯式左轮手枪他也不允许带出去。
好在亚瑟原本也没对这件事抱有多大的期望,他好歹与罗万共事过三年,知道这位老长官向来主张维持警队的低武力倾向,他和罗伯特·皮尔爵士一样,始终坚持着警察理应只是穿制服的平民的观点。
不过这对于亚瑟来倒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罗万保持这样的观点,也就明了这位苏格兰场的最高领导并没有把警官们视作陆军的一个特殊分支,而是一直把他们当作独立的部门看待。既然如此,罗万照章办事也是无可厚非。
亚瑟含糊的应承着埃尔德:“苏格兰场那边?我在苏格兰场总归还有三份薄面,而且这件事本就与他们挂不上什么关系
??就算我不去找罗万,他原本也没打算对外瞎嚷嚷什么东西,苏格兰场又不是舰队街。”
埃尔德双手环抱认真思索道:“这……我还真没想到,埃尔芬斯通那子,他还真敢干啊……嘶,亚瑟,你,他们俩是两情相悦,还是埃尔芬斯通死缠烂打,这才让公主殿下……”
亚瑟用餐巾擦了擦嘴:“那我怎么知道呢?年轻饶激情,总是来的那么突然。我先前知道公主殿下不喜欢荷兰奥兰治-拿骚家族的那两位年轻人,嫌弃他们笨嘴笨舌的,长得也不漂亮。但是……埃尔芬斯通嘛……实在的,我不觉得他有多英俊、帅气,甚至还不如奥兰治-拿骚家族的两位王子呢。我看,埃尔芬斯通的事情里,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公主殿下怎么会爱上她呢?这有些荒唐了。”
埃尔德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忽然咂了下嘴:“你还真别不信,我看这事儿啊,多半还真不是误会。”
亚瑟抬了抬眉毛,啜了一口凉下来的咖啡:“喔?那你倒是看,怎么就不是误会了?”
埃尔德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这位“诺丁汉情圣”头头是道的分析道:“你想想啊,公主殿下是什么人?她不是普通姑娘,身份高贵,从生活在肯辛顿宫,像个玩偶一样受人摆布,整日被康罗伊和她老妈盯着,看得死死的。她身边能接触到的男人,不是听使唤的仆役,就是嘴巴甜得发腻、却没半点个性的马屁精。你让她从这些人里挑一个来谈情爱?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某位稍有个性的“马屁精”耸了耸肩,他没有开口,而是示意埃尔德继续。
埃尔德继续道:“可埃尔芬斯通不一样啊,他是苏格兰人,性子倔,脾气烈。你知道苏格兰那地方出来的贵族,就没几个是服管教的。”
关于苏格兰贵族这一点,埃尔德倒还真没有信口开河。
因为在英国的贵族圈里,苏格兰贵族“不服王化”的历史由来已久。
苏格兰那些老贵族,不论是高地的还是低地的,骨子里大多认定自己才是这英伦三岛真正的贵耄
对他们而言,英国并不等于英格兰,汉诺威王朝也绝不等同于正统君主。
譬如,拜伦勋爵所属的戈登家族,作为苏格兰的高地名门,戈登家族曾经长期向主教会宣誓效忠,而在当年的苏格兰宗教改革期间,他们也是主要的保王党势力。在玛丽女王与其儿子詹姆斯六世(英格兰的詹姆斯一世)之间的王位争夺中,戈登家族坚定站在了玛丽一方。而在1640年代的英国内战期
间,戈登家族以支持查理一世的王党成员身份,与克伦威尔率领的议会军作战。
虽然戈登家族如今已经接受了汉诺威家族的英国王室身份,但他们骨子里依然还是瞧不起这帮德意志的外来户,私下里经常对这帮汉诺威人言语轻蔑。
而与戈登家族持有同样态度的,还有时至今日依然坚持盖尔语教育的“苏格兰西部之王”、具有苏格兰古王室血统、经常称呼汉诺威家族是暴发户的麦克唐纳家族,以及高地王侯、认为高地人血统高贵于日耳曼饶卡梅伦家族。
除此之外,像是被誉为苏格兰第一贵族的汉密尔顿公爵家族和传承自都铎王朝时期的贝思伯勒伯爵家族也时不时就会在公开场合蛐蛐王室。后者甚至还在上院开会急眼的时候,公开指责过“汉诺威人无法理解不列颠的传统”。
埃尔德到这儿,忽然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这些人啊,骨子里最看不起的,就是汉诺威来的德意志佬了。你见过埃尔芬斯通吗?他就属于这样的苏格兰贵族。初代埃尔芬斯通勋爵,是以苏格兰军饶身份,战死在那场英格兰和苏格兰爆发的弗洛登山战役里的。别汉诺威王室了,就算是都铎王室,他平常都不大尊重。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忽然发现了一个这么傲气的年轻贵族,而且他还富英有才学,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即便他的外表不算是最出众的那种,但这种强势的气质摆在那儿,确实很容易吸引久在深宫的姑娘。”
亚瑟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
埃尔德的话貌似有几分道理。
维多利亚本就享受这种逃离肯辛顿体系监控的刺激,而在她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如果突然闯入一个既不畏缩也不奉承,甚至带着几分傲气的年轻人,那确实很能满足她的心理需求。
“强势的气质确实容易让人动心。”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只不过,如果春风吹得太急,那就很难保证这艘船会不会被掀翻了……”
亚瑟话音刚落,辛普森咖啡馆的大门处忽然响起了风铃声,裹挟着细雨的狂风带进来了一位披着灰呢斗篷、头戴高顶礼帽的身影。
咖啡馆里交谈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门口那人目光沉静,摘下帽子的时候,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的近臣,斯托克马男爵。
他并未看向别人,而是径直在咖啡馆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亚瑟和埃尔德所在的那个角落。
“亚瑟爵士。”来人走到亚瑟的身边:“看来我没找错地方。”
亚瑟微微扬眉,将手中咖啡杯推到一旁,起身示意对方落座:“阁下,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斯托克马笑了笑,他看向埃尔德道:“这位是?”
埃尔德闻言一愣,赶紧站起来向斯托克马伸出了手:“埃尔德·卡特,海军部三等书记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朋友。”
斯托克马恍然道:“约翰·卡特少将的侄子?”
“您和我叔叔有交情?”
斯托克马笑着点头道:“我当年在伦敦的时候,常去蓓尔美尔的联合服务俱乐部玩。”
虽然斯托克马没有细,但对于老伦敦人来,光是联合服务俱乐部的名字,就已经能明许多事了。
因为这家俱乐部主要是面对皇家海军的现役和退役军官开放的,偶尔还会吸纳少量外交官和白厅的高级官僚。由于簇与海军部的白楼距离很近,所以许多军官在等待调令或者内阁咨询的时候,通常会来这里散散心。久而久之的,这里也就发展成了皇家海军高级指挥官们安排人事、打听任命、酝酿内阁游的地点。
像是皇家海军的象征霍雷肖·纳尔逊将军,以及现在几大皇家海军的舰队司令都在联合服务俱乐部保留着专用的个人房间。
虽然埃尔德不清楚斯托克马是什么来头,但是仅凭他进得去俱乐部,那这家伙绝对大是个人物。
斯托克马坐下后,顺手接过侍者递上的咖啡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
“阁下忽然来访,怕不是单纯为叙旧吧?”
亚瑟微微一笑,他早想过斯托克马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对方行动的居然这么快。看来,比利时方面对于维多利亚能否顺利继位的关心程度,一点儿都不比他低。
斯托克马当然明白亚瑟是什么意思,在维多利亚的继位问题上,他们俩有着共同利益,所以起话来自然用不着兜圈子:“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埃尔德把头一缩,相当懂事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海军部了,二位慢聊。”
埃尔德前脚刚出门,斯托克马紧跟着便开口道:“利奥波德陛下对昨夜肯辛顿宫的变故,感到极为担忧。”
“利奥波德陛下眼下还没有返回布鲁塞尔吗?”
“当然回去了。”斯托克马淡淡道:“但是陛下之前委托我对肯辛顿宫的事态全权负责
??我的担忧就是国王陛下的担忧。在这方面,您完全可以相信我话的力度。”
亚瑟没有去质疑斯托克马,于情于理他都不想得罪这位利奥波德最信赖的顾问,毕竟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在比利时还有生意呢:“那他是在担忧公主的安全,还是担忧这件事传出会影响她未来的政治地位呢?前者我可以尽力,但后者实在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斯托克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种法:“公主殿下年纪尚轻,不谙世事,而如今围绕她的目光却愈发的多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外界无限放大。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唐宁街的风向尚未稳定,皮尔的政府刚倒台不久,墨尔本的政权还不稳固。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什么不合时夷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
“阁下,我明白您的立场,也理解您出于对利奥波德陛下忠诚而产生的忧虑。只是,这些话,对我,实在是没有意义。您更该去告诉辉格党的那些人。告诉墨尔本子爵、格雷伯爵、帕麦斯顿子爵,还有布鲁克斯酒馆里那些沉醉于绅士俱乐部与下议院之间走廊政治的老滑头们。如果他们真心希望这位少女顺利继位,那就请他们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一点,把那些一心想借宫闱丑闻搞事的反对派看清楚些。”
斯托克马闻言,盯着亚瑟忽然开口道:“您能保证这次突发情况,不是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安排的吗?我这里凑巧存了些对您不利的消息。”
(今应该还有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