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休沐回府,我日日周旋于父亲跟前为二哥陈情,未能抽身前往成府探望春草。如今二哥既已脱困,明日我便递上拜帖,定要去成家走一遭。”
裴谨澄眸光微黯,欲言又止道:“只是......”
“如今成府正值多事之秋,一女侍两房的传闻甚嚣尘上,此去......未必能见得着春草。”
“还有,二哥,我待春草如亲妹,这份疼爱,便如同对待一母同胞的骨肉至亲,别无他意。”
兄妹乱伦的屎盆子,千万不要往他身上扣了。
再次听到“一女侍二房”几字,裴谨澄的心依旧针扎似的疼,苍白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却只溢出几丝压抑的喘息。
似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在家宴上的话可是真的?”
烛火摇曳,将裴谨澄眸子里的痛楚映得忽明忽暗。
裴临慕掷地有声:“真。”
“不瞒二哥,父亲初闻春草与成景淮的丑事时,当真是勃然大怒。起先也与二哥一般想法,认定是成景淮卑鄙下作,存心要折辱春草。”
“为查清此事,父亲当即不惜重金买通了成府后院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经不住银钱诱惑,到底吐露了实情。”
“原来春草与成景淮二人平日里就多有私相授受之举,举止亲昵非常。成府下人间早有些风言风语,只是碍于主家威严,无人敢将这些闲话传到主子们耳中罢了。”
裴谨澄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无意识呢喃:“明珠定有不出的苦衷。”
裴临慕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事到如今,即便真有千般苦衷,又当如何?
“二哥。”裴临慕又轻叹一声:“何必自苦。”
“我斗胆劝二哥一句,早些想开吧。”
裴谨澄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此事既已闹得沸沸扬扬,明珠如今处境必然如履薄冰。成府那边态度未明,你明日寅时便去成府门外守着,但愿成家能看在永宁侯府的薄面上,对明珠稍加宽待。”
裴临慕凝眉,语重心长道:“你清醒清醒。”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春草的性命反倒最为稳妥。无论从情理还是利害考量,你我都不宜过分涉足此事。”
哪怕裴春草以死明志,也再难洗刷满身的污名。
“水性杨花”、“来荒淫”这等字眼,会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钉在她的身上,任她如何挣扎也甩脱不得。
他若此时表现得过于急洽关怀备至,更要惹来世人诸多不堪的揣测与非议。
只怕明日街头巷尾他二人“兄妹乱伦”的丑事,就要覆盖“一女侍堂兄弟的”的艳闻。
裴谨澄怒瞪:“那也不能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明珠自生自灭。”
裴临慕满心不耐,很想不管不关啐骂一声:有本事,你自己去强闯成府,把裴春草抢出来,再光明正大地娶进门啊。
为难他,算什么本事。
但,想到他的打算,又硬生生忍住了。
“二哥,春草有孕了啊!”
“但,有道消息,成景翊绝嗣无法生育。”
“你,这个孩子是谁的!”
“总不能是二哥的吧。”
到此,裴临慕喉头一哽,声音陡然转冷:“二哥,你也别怪我话难听。我本不愿将这些腌臜传闻与你听,可看你为情所困、执迷不悟的模样,我实在......”
“你因她丢弃了世子尊位,退了与黄家大姑娘的婚约,至今仍对她念念不忘,处处为她着想,可她呢?”
“才入成景翊后院几日,就急不可耐地爬上了成景翊堂弟的床榻!”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若非念在十余年兄妹情分,我真是恨不得……”
裴临慕胸口剧烈起伏,终是将那句“恨不得亲手了结了她”生生咽了回去。
“若二哥不嫌弃,我愿陪二哥,一醉解千愁。”
裴谨澄怔愣在原地,瞳孔微颤,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一时竟不知该先震惊哪件事。
是先震惊向来人模狗样的成景翊,内里竟是个不能壤的银样镴枪头。
还是先震惊于明珠当真自甘下贱,放浪形骸到如簇步,竟随随便便就爬上了成景翊堂弟的床榻,还珠胎暗结。
那可是……
那可是明珠名正言顺的堂叔啊。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仿佛吞了块烧红的炭。
裴谨澄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裴临允在家宴上那句“兴许春草就爱这背德之事带来的刺激。”
这句话如同水草般缠绕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
他的心乱极了。
一会儿是那夜的意乱情迷,温香满怀,令人魂摇魄荡。一会儿又是明珠的轻浮行径,朝秦暮楚,似路柳墙花。
两种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撕扯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本想与裴临慕商议的正事,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喝酒。”
“对,喝酒。”
“一醉解千愁。”
裴谨澄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快!取酒来!”
嘶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庭院回荡,带着几分癫狂的颤音。
裴临慕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那处微不可察的凸起。
这般大喜大悲之下,便是疯了傻了......
想来父亲也该体谅才是。
能留裴谨澄一命,已是他念及兄弟情分的最大仁慈。
在裴谨澄的大喊大叫下,终于唤来了厮。
“二公子。”
“取酒来!”
赤红着眼睛,状似疯癫的裴谨澄吓坏了厮。
厮哪敢怠慢,慌忙转身夺路而逃,不过片刻功夫却又气喘吁吁地折返回来,怀中紧紧搂着个硕大的酒坛子。
裴谨澄夺过酒坛子,径直回了房间。
厮抬手抹了把额间细汗,长舒一口气,方才直起微躬的腰身,步履匆匆地朝明灵院外行去。
二公子莫不是被禁足久了,患了失心疯?
拐角处,一道身影被灯火拉得老长,在地上投下暗影。
“酒可送进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厮浑身一颤,险些尖叫出声。待定睛看清来人,慌忙躬身行礼,衣袖都因慌乱而微微抖动:“见、见过四公子。”
“回四公子的话,已经送进去了。”
赝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真吓人啊!
这深宅大院里的主子们,一个赛一个地骇人,这差事办得叫人整日里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裴临允负手而立,故作深沉地吩咐道:“你且在此好生伺候着。”
“二哥心中郁结难舒,若他要酒...…”
“只管搬来便是。”
“大醉一场,倒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