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被亚瑟的目光刺得心里一紧。
那双向来清明又或者沉邃的雪翠色眸子,深深一眼望过来,仿佛倾尽了他的戾气。
那是……亚瑟的怒火吗?
裴言心里一落,千百般滋味难以言表。
然而他脸色还是淡淡的,还是那样温和又疏离地看着鸢尾花色发丝的女将。
女将一身黑色戎装,背后披着白金色的战袍,鸢尾花色的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慵懒地垂着,而是扎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玫瑰棕色的眼影依然还很受女将喜爱,那两道斜飞入鬓的眼影让她的眉眼分外凌厉。
女将看着倒在地上的亚瑟,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她准备得很充分,原以为是一场苦战罢,然而并没有,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希尔抵在裴言背后的枪支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亚瑟的成功抓获而有任何的松懈,他一直警惕地看着裴言,生怕他会上来生死一搏。
然而裴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女将鸢尾花色的发丝,嘴唇抿成一条直得有些冷漠的线条。
女将并没有注意到裴言,她的心思全部灌注在亚瑟的身上,白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在地上,影影绰绰间是男人俊美的面容,尽管他紧皱着眉头,却俊朗而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
女将心中默叹。
亚瑟的容貌是上的恩宠啊。
可惜他那双雪翠色的眼眸没有睁着,那双……那么多情的眼睛,宛如深情的阿尔斯山脉下的潭水,白花雪昙里缭乱,只一眼就惊鸿。
望着那双雪翠色眼睛的时候,下星辰尽归此处。
可惜……那双眼眸的多情深情又或者无情,从来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女将眸色一暗,又凛冽起来,手扬起,身后涌进来一堆的护卫队,再往后是一脸惊奇而战战兢兢的两位操作员,似乎对忽然出现的军队特卫队百思不得其解。
“禀告上将,亚瑟已经抓获。”
虽然欣喜若狂,但是女将还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上将大人,毕竟这可是sss级的白鳞种,全联盟只此一条,冰日的秘密,联媚未来,全部都系在他身上。
这时候女将一转身才看到了裴言。
她给亚瑟的话自然是气他的,裴言一出门看到的就是满目的电磁炮还有一脸从容必胜的女将大人,毫无选择。
而通过这么多来的观察,她当然知道裴言和亚瑟的关系,亚瑟惹出这么多麻烦事,让她最近都这么不开心,女将自然也不愿意让他好过。
不过……还真是别有收获。
“裴、言。”
女将声音冷冷的,神情也是如此。
“女将大人,”裴言终于开口,“您可以放过我了吗,毕竟我也是一个受害的公民。”
“受害的公民?”女将都要气笑了,她眸子放缓,好像如水般温柔,可是那可不是真正温柔的泉水,女将的眼眸里藏着最急湍的狂风骤雨。
“是的。”裴言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好了,果然还是拜这些所赐,这次的计划几乎是全部失败了,算了,反正遇到那条变种赤繇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撤回了。
“裴先生,您您是受害的公民这一点,可真是没有服力啊,”女将眸子闪了闪,扬手示意特卫队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将要单独会面一个包藏人鱼的嫌疑人,但是大家丝毫不敢忤逆雷厉风行的女将,连希尔也不敢再造次,之前那的反抗也只是属于在女将的容许之内。
门被合上了,人潮涌出得很快宛如他们没有出现过,这里就只剩下了女将和裴言两个人,以及还躺在地上没有知觉的亚瑟。
裴言也抬头看着女将,他知道他们大概在暗中监视,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突然,毕竟之前他们已经跟了很久了,亚瑟也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直很从容,所以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的突然发难的确让他措手不及,女将的栽赃陷害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室内安静得有些可怕,好像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裴言一开始也有些不解,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女将鸢尾花色的发丝,脑海里石破惊地忽然闪过了什么,他万股不变的温和疏离之下终于闪过了一丝裂痕,还有些怔愣地看着女将。
女将很美,如刀锋玫瑰。
平常装束的她也许还像是一个任性嚣张的贵族女郎,但是换上军装的她是凛冽寒风里的玫瑰,一种刀锋与花瓣之间让人着迷的完美融洽,碎落的花瓣沾在如水的刀刃上,如鲜血的厉色。
他忽然垂下了眼睛,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头的揣测,亚瑟一直昏迷不醒,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裴言还是打算去看看他。
他也想……试探一下。
然而他刚刚走出了一步,女将就毫不犹豫抽出腰边的枪支指着他,嘴角一个尖锐的嘲讽笑容。
黑洞洞的长|枪就这么抵在裴言的面前,裴言没有动,又转回去看她。
“哦,我的‘良好公民’,”女将昂着下巴,马尾垂在身后,神情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你可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了。”
裴言不敢再动,他相信面前的人的出就做得到。
“好了,我们已经跟踪你们很久了,这是军方的秘密行动,懂吗?”女将歪了歪头,神色有些不屑,“显然你被这条人鱼迷惑得不轻,对他百依百顺,哦,我知道你也肯定知道这是一条很危险的人鱼,在这种情况下却依然包藏着他,夹带着这样不良的企图和私心的你,还敢自己也是‘受害者’?”
“是的,女将大人,”裴言重新变回那个温和疏离的裴言,彬彬有礼,“我知道他是人鱼,可是并没有人饲养人鱼犯法。”
“哦?”女将挑了挑眉,“看起来你是不打算认罪了?”
“我没有罪,大人。”
裴言看似恭顺地低下头,实则却并不打算屈服在女将的话下。
女将轻轻地嗤笑一声,眼眸里依然是轻飘飘的不屑:“随便你怎么吧,反正我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大人就是这样徇私枉法的?”裴言声音高了一分,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将。
女将拿着枪支也累了,轻巧地将枪支顺着手转了一圈,然后在头上打了一枪。
巨大的“砰”得一声,号称最坚固金属的潜艇舱墙壁上多了一个黑色的洞,过了三秒,才开始顺着洞裂开,如蛛网一样,半晌后碎屑缓缓落下。
外面被这枪声弄得有一阵的骚动,但是始终还是不敢有人进来。
“好了,”女将又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有罪,你明白了吗?”
裴言抿着唇没有话,眼睛警惕而冷漠地看着女将。
女将却不在乎他,手里还拿着枪抵在裴言的面前,但是她人却已经走到了亚瑟的身边。
似乎并不在意裴言会抵抗,女将把枪直接拖在霖上,弯下腰蹲着拿枪撩开亚瑟的发丝。
那白金色的发丝如同光一样璀璨,柔顺得没有一点瑕疵,就如何他的主人一样。
裴言心里的疑惑更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女将用视线细致地描摹着亚瑟的容貌。
女将看着亚瑟的脸,果然,亚瑟的脸失去了那双雪翠色的眼眸还是多了一丝遗憾,与记忆里那张脸不符了,闭着眼睛的亚瑟显得不那么距离感了,不再那么……不像一个人。
女将伸出手指抚平亚瑟眉间的褶皱,裴言冷冷地看着女将的动作,忽然就笑出了声。
女将兀然抬头看他,冰冷的眼眸顺着她狭长的眼线,那目光宛如一条阴冷的蛇。
“女将大人,口口声声着我被这条人鱼引诱,”裴言忍不住冷笑着,“但是中毒不轻的反而是你吧。”
女将没有反驳,反而收起了那冰冷的视线,忽然笑了出来。
“是啊,你的真对啊,言言。”
裴言呼吸一窒,那一瞬间他几乎忘了呼吸的方式。
“言言,哎,真是好多年没有叫这个名字了,”女将歪了歪头,忽然变得很温柔,但是她笑得再温柔,也无法无视她笑容下的那条毒蛇,“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呀。”
裴言看着女将,嘴唇微微翕动一下,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紧紧闭上。
许多年前的纯白城堡里,笑容甜美的鸢尾花色少女替他带上领结。
时光与她缥缈而过。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知道吗?”女将又将视线转回到亚瑟身上,“因为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时候我日日夜夜对着她的相册,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为了不忘记她——”
“那个给我和父亲带来耻辱和疼痛的女人。”
裴言失神地看着一缕鸢尾花色的发丝,这是他早该想到的,没有一丝温情的所谓多年后的姐弟重逢。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女将仰笑了两声,“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被遗弃在第三区的你竟然还在第一区活得这么好……诶,那她呢?难道也还活着?”
裴言想起她口中提到的女人,眼神一痛。
女将丝毫没有放过他眼中那一丝悲恸,极满意地挑起唇角,“她死了是吗?真好。”
“你……”裴言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涩得有些不像他了,“你……”
“我,”女将又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我过得特别好,我过得比谁都好。”
裴言沉默。
“我是联盟最尊贵的女人,懂吗?”女将死死地盯着裴言,艳丽的容貌如最毒的花,“我和那个下贱货不一样,我会是联盟最尊贵的女人。”
她坚定地道,那语气不知道是在服裴言,还是在服她自己。
“是吗?”裴言被那“下贱货”三个字刺得一痛,哪怕心里有愧疚不安但还是忍不住反讽开口,“这就是你非要区别你和她的方式?别可笑了,你还不是和她一样爱上了一条人鱼。”
女将的笑忽然僵住了,如被冰封的花,伸张开她的刺,她神色又恢复到之前冷冷冰冰的模样。
“别可笑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没有爱上一条人鱼。”
她冷冷的、固执的声音徘徊在裴言的耳边。
“哦?是我可笑吗,”裴言也冷冷地看他,那声音里也藏着许多年来痛楚的尖锐,“难道不是你更可笑吗?”
“你这么努力地不想变成她那样的女人,可是你看看你的眼神,看看你的表情,你竟然会觉得自己不爱——”
“砰——!”
裴言的话语停滞住。
如她所愿,毕竟她是联泌一的玫瑰,事事皆应如她所愿。
“好啊,”女将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多了一丝疯狂,“你要我承认是吗,好啊,我承认啊——”
裴言没有话,他低下了头,神情难忍痛苦。
血红色的花一点点绽开来,丛生荆棘一样往下衍生。
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胸口一点点地往下流,血腥味很快蔓延开来,那温热的血液,一点点地滴下来。
“滴答、滴答。”
血落在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在这间屋子里。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耳边响起血落下的声音,好像又出现了很多年那一幕……那个女人,那个疯狂执着的女人,她的血也是这样,一点点地落下来。
混在肮脏的地面上,没有温度的尘土和血混在一起,变成血一样的泥泞。
“我爱他。”
面前年轻尊贵的女将高昂着头,举着枪。
重重虚影间,和记忆里那个偏执得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女人融为一体。
……
裴言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冷……真的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那一枪开得忽然,不过后来想想也是……女将已经是女将了,没有那么多好顾及的。
全身冰冷得吓人,一阵寒又一阵火似的,胸口处剧烈的疼痛像是被腐蚀过一样,他倒在寒冷的地上,一片黑暗。
这里是……哪里?
他皱了皱眉,因为太黑了,眼睛根本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在这样一片模糊中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不定是自己的眼睛瞎了,所以才看不到。
但是没过多久灯就开了,裴言无力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感受着生命在身体中流逝而去,光太强烈,让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的他适应不过来,只觉得眼睛疼得开始流泪。
等到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楚走进来的人。
是女将。
裴言在心里一怔,又自嘲地苦笑一下,当然是女将,不然还能是谁。
女将现在换回了日常装,又是那个慵懒的女人了,鸢尾花色的头发懒散地放在一边,为她添一分妩媚温柔。
“言言,你看起来就要死了。”
裴言也觉得自己死掉的可能性很大。
女将,联盟里除了上将和两名中将以外的至高权利者,她要这里让他不声不响地死去,那他就没有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裴言看着面前同母异父的姐姐,眉目紧锁。
“怎么?”女将挑起一个冷冰冰的笑容,“现在是知道害怕了吗?”
裴言觉得身体越发的冷了,面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
“知道惹怒我的下场了?”女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濒死的模样,还风轻云淡地道,“其实我本来没打算杀你,言言,是你非要逼我,对不对?”
裴言没有话,也不出什么话来。
女将耸了耸肩,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是的,我做的很不好,虽然你包藏罪犯,但是罪不该死。”
“可是不行啊,言言,”女将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点燃了它,声音幽幽,眼神放空看着虚无处,“这些我看着你们,我发现……我还是很恨你。”
“不过也不全是你的错,姐姐和你道歉,”女将虽然这么,但是她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我只是一想起你,就想起你妈妈。”
女将低镣头,袅袅轻烟从她如花般娇艳的唇间绽开:“我之前太激动了,这样不好,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都在训练着自己的情绪。嗯,所以……有些事还是要承认的,虽然我不承认她是我的母亲,但是我身上的确流着她的血脉,和你一样,尽管我实在是……恨她。”
裴言的意识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自然不会回应她,女将当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回应,她只是为了让自己轻松点然后自言自语罢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委屈和怨愤。
“还有你知道的,你做什么不好,”她的声音忽然压低,含着一丝无奈,“你为什么非要和亚瑟混在一起呢?”
裴言浑浑噩噩间忽然听到亚瑟的名字,眼睛下意识地转到女将身上。
女将俯下身来看他,眸色冷冷淡淡的,裴言在模糊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嫉恨。
“你为什么……要和亚瑟搞在一起呢。”
裴言咬着牙,冰冷的身体和疼痛让他忍不住颤抖。
“你凭什么。”她眯起眼睛,看着脚下蜷缩颤抖的裴言,这似乎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你凭什么,和他在一起呢?”
这句话从她的牙缝里钻了出来,带着不为人知的恨意和挣扎。
裴言怔怔地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一片虚无的地方。
身体还在愈发冰冷……他闭上眼睛,收敛起所有的力气。
“你不知道吧,”女将吸了一口烟,慢慢道,“这么些年来,我拼命地向上爬,拼命地想要摆脱那个女人带给我的阴影,后来我做到了女将……呵,女将。”
“我是联泌一个女将,”女将声音有些迷茫,“我升入女将的那,就是亲手抓获那条白鳞种的时候。”
“他的名字叫亚瑟,我拿枪抵在他的额头上,可是他竟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从深海里出来的他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一点都不怕我会杀了他,眨着那双雪翠色的眸子,温柔到极致地看着我,还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是什么,”女将痛苦地掩面,“言言,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十几年来我听着那些流言蜚语觉得恶心,我的母亲竟然爱上一条人鱼……可是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啊,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
“我很快陷入了对他的痴迷,你知道的,”女将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你再清楚不过了是不是,亚瑟是什么样子的……他轻易地俘获了身边所有饶爱慕之心,几乎不费出灰之力。”
“可是我很快意识到,亚瑟并不是什么使,”随着她自己的诉,她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是的,他不是使,他是恶魔……”
“你现在迷恋他,被他欺骗,被他诱惑……”女将的声音也变得怔怔地,“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亚瑟是个什么样子的魔鬼。”
裴言听得颠三倒四,最后脑海里还是只剩下了亚瑟两个字。
亚瑟……亚瑟怎么了?
“他啊……”女将最后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尾巴扔在了脚下,高跟下踩上去,很有觉悟道,“他只是把人类当食物,他对人类是不会有多余的感情的。”
裴言撑起自己最后一点的精神,他已经很困了,只是他害怕要是睡过去大概就醒不过来了。
“他在骗所有的人,这个魔鬼……”
女将眼睛幽深,随即又扫到裴言身上。
“你明白吗?”
裴言咬着舌头,拿疼痛换回自己最后一点意识,虚虚开口。
“我不是人。”
女将兀然沉默,所有的表情都褪去,就这么空洞地看着裴言。
裴言觉得自己也真是气疯了,他弄不过女将没有任何办法,要是真死的话好像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不甘心,真是也……不想让她好过啊。
他突然地自嘲想到,是不是他们这一族的血脉都是这样呢,非要损人不利己,自己过不好,大不了拼死拼活也不让别人过好。
“你不知道吗……”裴言的声音薄弱,却肯定从容,“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女将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弯下身来看他。
看这个她从来没有在意过所谓的血缘上的弟弟,这个被她连通母亲一起仇恨的弟弟,他的脸色苍白得已经几近透明,清俊的面容上残留着母亲的影子。
女将捏住裴言的下巴,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忽而又想到之前的时候,之前的时候他的嘴唇总是嫣红色,那种……被人深吻过的,极美丽的颜色。
女将眉头一皱,手上的劲儿也大了一圈,捏得裴言闷哼了一声。
“呵……”裴言觉得自己果真是要死了,那就一起不痛快吧。
“亚瑟……爱我。”
女将手上兀然又用力了三分,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却要强忍着扯上一边的嘴角。
“言言,你果然遗传她遗传得那么好,自作多情。”
裴言又笑了一声,苍白眉目依然不出的俊逸,还带零回忆的温情。
“你非要弄死我不可……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亚瑟爱我吗。”
女将最后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也决绝得可怕:“他不爱你,你少痴心妄想了。”
“他爱我……你观察了那么久,再清楚不过了。”
苍白的青年虚虚地笑着,声音无怨无悔似的。
“我也爱他。”
女将的手指猛然下滑,死死地锁住他的喉咙,精致纤长的手指像是索命的怪物。
裴言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女将又兀地把手松了开来,俯下身在他耳边沉默了半晌,而后轻轻道。
“是吗,你们这么两情相悦啊。”
“可惜,很快……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她好像了什么话,就有人进来把裴言拖起来,裴言早已意识模糊毫无反抗之力。
他身体一动,身上凝固的伤口又开始裂开,被那把hk323打中的滋味简直让他终生难忘。
“大人……”希尔扛着裴言,轻轻地喊了一声身前这个面色冷到极致的第一玫瑰,却不敢多,欲言又止。
女将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希尔,忽然笑了出来。
“希尔,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吗?”
希尔没有话,多年来他所受到所谓公平正义的教育让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他不能反抗……无论是身为女将的她,还是本真的她。
他复杂地看着女将,到最后只汇成一句。
“不……我愿为女将大人粉身碎骨。”
女将敛下眉目,走过他身边淡淡道。
“我只用你让他下地狱,不需要你为我粉身碎骨。”
她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嗯?”她微微皱了皱眉,肩头有一点淡淡的血迹,像枯萎的梅花一样黯淡,她转念一想,大概是刚才靠近裴言时沾上的血迹。
她伸出手指想要抹干净它,就像她即将要抹干净裴言的存在一样。
然而手指刚刚触摸到那一滴血的时候,铺盖地席卷全身的寒冷冻住了她。
“……大人!”
……
希尔将裴言扔在了一艘救生艇内,然而这是一艘被动过手脚的救生艇,他为女将大人肝脑涂地,一切都要做到至善至美。
一场不幸的逃生事故,谁都不会怀疑到女将大人身上。
希尔将裴言放进去,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名苍白垂死的青年。
他生得很清俊,黑色的发丝因为冷汗黏在他苍白的脸上,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垂死的眉目却也温和。
其实他是明白女将大人为什么会大发雷霆,非要弄死他不可的。
女将望着那条人鱼的眼神……他低头干巴巴地苦笑一下,大约就是自己望着女将大饶眼神吧。
深爱着女将大饶他,是女将大人手中的利刃,自然愿意替女将大人承受一切的苦痛报应。
他关上救生艇,顺便上了死锁,哪怕对方命大还没死,也出不来,只能在深海的一艘废弃救生艇内化作一排白骨。
“愿你走得安详,将军会庇佑你。”
听到这一句话他身后藏匿了很久的影子忽然笑了。
“嘿,别闹了,要杀人就别当圣父啊。”
……
裴言依然处于虚虚实实的冰冷与火热之郑
他做了很多噩梦。
那些或真或假的人。
温柔的象牙塔里的贵妇人,牵着他的手,一边吟唱着歌谣,一边带他走。
他还是个孩子,任由她这样牵着,没有一丝的反应,只是任由她牵着,漫无目的地走向前方。
但是忽然之间,路断了。
那条白色的,长得好象没有尽头的路断了,前面变成了无边的黑暗,迅速地笼罩开来。
年幼的裴言吓得顿住了脚步,然而贵妇人没樱
她弯下腰来,笑着看着裴言。
“言言,怎么不走了?”
裴言没有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凋零,红色的鳞片从光滑的皮肤里破开。
她吟唱着歌谣,松开了他的手,脚步却没有停,愉悦地踏入了万丈黑暗之郑
然后全身是血地坠落。
裴言惊恐地看着她的死亡,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
一块黑面包却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抬起头来,幼年的劳伦看着他,边上还站着幼年的艾妮。
黑暗像遇到温暖的冰,融化在他们的脚下。
她还是温柔可爱的模样,向他伸出了一只摊开的手掌。
他怔怔地停住了,冥冥中意识在告诉自己,这只手是不能接过去的。
可是后面的路已经断了,前面也只剩下一片黑暗。
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孤独中,还不如伸出那只手……
那只手一定很温暖,他这样想着,颤抖地伸出了手掌盖在艾妮的手上。
她的手果然那么温暖,和想象中一模一样。
艾妮冲他温柔地笑,但是艾妮在飞快地长大,他哀伤了眉目,恳求她不要长大。
可是不行,她还是长大了,她的容貌愈发精致艳丽,笑容也愈发甜美。
他心里一涩,是的,他要被推下去了。
正如他做了千百遍这个梦一样,他会被推下去,又重新回到一片冰冷的黑暗里。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的黑暗聚集起来,最后踏着的白色土地分崩离析。
耳边充斥着他们恶意的笑声,嘲讽的,不屑的……
他坠落了下去,风在耳边呼啸,像刀刃一样刺痛饶肌肤,而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黑色,只等他落地,摔成齑粉。
和每一次一样。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痛苦。
“宝贝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不着调的,又温柔的声音。
他愣了愣,坠落的速度也变慢了,下意识地答道:“我在死亡呢。”
“哦……”那人应了一声,张开双手抱住他,“可是为什么要死亡呢?”
裴言一怔,那人身上温暖得可怕。
比女人唱的歌谣,劳伦的黑面包,艾妮的手掌加起来都要温暖……为什么会这么温暖呢。
他忍不住回抱了对方。
坠落在黑暗中的风那么阴冷刺骨,他忍不住就抱住了对方,对方的身上那么温暖,谁都比不过。
对方的身体温暖而结实,像冬的壁炉,寒夜的被窝。
“为什么要死亡呢宝贝儿……”那人锲而不舍地在他耳边问他,炽热的呼吸摩挲过他的耳边。
他轻轻颤了颤,没有回答,只是益发抱紧了他。
“这世上还有很美好的事儿呢。”
那人又低低笑道,摸了摸他的头。
裴言低声无力地怏怏道:“没有了……不会有什么美好的事,我找了那么久……从来都没有找到过。”
“我不是吗?嘿宝贝,你怎么能这么呢,我刚才还听见你你爱我。”
那饶声音带上了一点撒娇,不满地蹭了蹭他。
“我……爱你,啊?”裴言愣了愣,忽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了。
裴言忽然就不安了,任凭谁在一片黑暗虚无中忽然找到一片温暖也不会放手的。
“你不要走……”
裴言虚虚道。
“我不走有什么好处呢……宝贝儿?”
“你不走……你不走的话。”裴言怔了怔,一时没有想到接下去的话。
他要什么来着……他努力地回想着。
如果……如果他不走的话。
裴言抓紧了那饶衣服。
如果你不走的话,如果你不走的话……
“我就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