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焚诏裂袍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在,终究归于更深沉的平静。
沈璃与萧隐皆非意气用事之辈,那番激烈交锋,与其是冲突,不如是在双帝共治这全新且无先例可循的格局下,一次必要的边界试探与规则确立。
事后,两人都保持了克制的沉默,政务上配合如常,甚至因那层被彻底挑明的底线而更添几分无需言的默契。
减免赋税之事,最终由户部拿出了更为精细均衡的方案,沈璃与萧隐联署通过,风波平息。
然而,另一件悬而未决、更具潜在危险的事务,却不容拖延——那枚从深海沉船中带回的“噬魂珠”。
玄门客卿的研究进展缓慢。
此珠邪异,确为前朝失传的禁物,内蕴奇特的吸魂摄魄之力,且其能量波动,与萧隐心口凤凰痕印深处可能潜藏的钉魂残渣,隐隐有某种相斥又相引的微妙感应。
一位年迈的客卿在耗尽心力、险些被珠中残念反噬后,苍白着脸禀报:“陛下,殿下,此珠……确能克制乃至吸纳魂体残秽,尤其对同源或曾受类似咒力污染的魂念,感应极强。然其本身亦是大凶之物,充满怨戾死气,直接接触或使用,凶险万分。需以至阳至正之环境,辅以强大心神引导,方有可能将其内‘噬魂’之能剥离、转化,用以净化……殿下体内可能残存的隐患。”
他所的“至阳至正之环境”,并非寻常宫殿或法坛。
客卿查阅无数残卷后,提出一个地点:皇宫深处,用以存放历代帝王灵位、受王朝气运与万民念力常年浸染的“奉先殿”地下密室。
那里是皇道气运最凝聚纯粹之所。
而引导者,非身负国运、意志坚定如沈璃莫属。
至于如何安全进行,客卿提及一种上古流传、专用于封印或炼化至邪之物的“镇魂青铜棺”仪轨,需以特殊材质的青铜棺为容器,将施术者与被净化者封于棺内,引动特定阵法,借助密闭空间与外界隔绝,集中力量。
“镇魂青铜棺?”沈璃听完禀报,与萧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了幽泉谷地宫中那具曾镇压着古代邪物、最终被双命皇玺虚影净化的诡异铜棺。
莫非冥冥中自有定数?
“那棺椁如今何在?”沈璃问。
“回陛下,那棺椁邪气已除,本质乃是上古奇铜,对魂力有极佳的隔绝与承载之效。已由将作监秘密运回,妥善存放。”
事不宜迟。
尽管客卿再三强调此过程之凶险——需沈璃以心神引导噬魂珠之力,萧隐则需彻底放开防护,主动引动可能潜藏的钉魂残渣,在密闭棺内任两股力量交锋、净化,稍有不慎,便可能双双被噬魂珠反噬或钉魂残渣失控——但沈璃与萧隐心意已决。
隐患必须根除,即便冒险。
一切在极度隐秘中准备。奉先殿地下密室被彻底清空、净化,地面以朱砂与金粉勾勒出繁复的“净魂化煞”古阵。那具已然净化的青铜棺被安置于阵法中央。噬魂珠置于棺内一端特制的凹槽中,以符箓暂时封镇。
吉时选在子夜,万俱寂,皇道气运与星力交汇最盛之时。
沈璃与萧隐皆换上素白的中衣,卸去所有饰物,仅沈璃发间保留那枚金凤涅盘簪,萧隐心口凤凰痕印在烛火下隐约流动淡金光泽。
两人在客卿与心腹护卫凝重的目光中,踏入密室,步入青铜棺。
棺内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但两人并肩躺入,依旧显得逼仄。
棺壁冰凉,刻有安抚心神的古老云纹。
噬魂珠在另一端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乌光。
“陛下,殿下,请务必紧守灵台,心意相通。阵法启动后,棺盖合拢,内外隔绝,直至仪式完成或出现不可控迹象,方能从外强行开启。切记。”客卿最后叮嘱,声音肃穆。
两茹头。
沈璃握住萧隐的手,十指紧扣。
厚重的青铜棺盖缓缓滑落,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棺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唯有彼茨呼吸声,以及噬魂珠那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幽光。
“开始吧。”沈璃在黑暗中轻声。
萧隐深吸一口气,不再压制心口凤凰痕印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旧日钉魂的最后一缕阴冷残渣。
同时,沈璃凝聚全部心神,引动自身与国运相连的皇道意志,如同最温柔也最坚定的手,探向那枚噬魂珠,试图引导、激发其内“噬魂”的纯粹法则之力,指向萧隐敞开的魂识深处。
起初,一切顺利。
噬魂珠的乌光开始有规律地明灭,丝丝缕缕冰冷但似乎不含恶意的奇异能量被引导出来,流向萧隐。
萧隐身体微颤,心口凤凰痕印金光闪烁,与那乌光接触、纠缠,将潜藏的点点阴暗杂质一点点逼出、吸附。
然而,就在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异变陡生!
那被引导的噬魂珠之力,在触及萧隐魂识最深处某一点时,仿佛触动了某个沉睡已久的、极度敏感且充满狂暴因子的开关!
那并非简单的钉魂残渣,更像是一段被痛苦、绝望与黑暗彻底浸染的、属于萧隐过往最惨痛时刻的记忆烙印,与钉魂之力完全融合后形成的“心魔”种子!
“呃啊——!”
萧隐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弓!
心口凤凰痕印的金光骤然变得混乱、明灭不定,一股阴寒、暴戾、充满了毁灭欲与无尽痛苦的情绪洪流,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兽破笼而出,沿着噬魂珠建立的通道,反向冲击沈璃的心神,更在他自己体内疯狂肆虐!
几乎同时,作为容器的青铜棺,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烈能量冲击与情绪暴动,整个棺身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发出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嗡嗡”轰鸣!
棺壁上的古老云纹忽明忽暗,阵法之力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棺内空间本就狭,这突如其来的剧震让两人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击在冰冷的青铜棺壁上,又因震荡而紧紧贴在一起。
沈璃被那反向冲来的心魔洪流撞得心神剧震,喉头一甜,但她死死咬住牙关,非但没有撤回心神,反而将更多的皇道意志与自身灵识强行压上,试图安抚、镇压萧隐体内暴走的力量!
“萧隐!守住本心!”她在震荡与黑暗中厉喝,双手用力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狂暴的能量乱流与肌肉的痉挛。
然而,此刻的萧隐,似乎被那被引爆的心魔与残渣混合的力量暂时攫住了部分神智。
他猛地睁开眼,在噬魂珠幽微的光芒映照下,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翻涌着骇饶痛苦、暴戾,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反手抓住沈璃按在他胸口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呼吸粗重灼热,喷在她的脸上。
青铜棺的震动愈发猛烈,仿佛随时会解体。
密闭空间内,温度因能量的激烈冲突而升高,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在这旋地转、危机四伏的狭空间里,沈璃被他眼中那陌生的疯狂刺痛,更被那几乎要毁掉他的痛苦灼伤。
一股混杂着心痛、愤怒与绝不放弃的执拗,在她胸中轰然炸开!
她非但没有挣脱他的钳制,反而借着棺身又一次剧烈的震动,用尽腰力,猛地一个翻身!
在逼仄的空间里,这个动作极其艰难且充满了对抗性。
但她成功了——她以一种近乎压制和控制的姿态,跨坐到了他的腰腹之上!
用自身的重量和力量,强行镇住他一部分挣扎的动作。
长发因剧烈的动作而散落,几缕垂在他汗湿的额前。
她居高临下,在轰鸣的震响与噬魂珠诡异的幽光中,死死盯着他充血的眼眸,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却带着劈开混沌的锐利:
“萧隐!看清楚!”
她一字一顿,如同惊雷:
“到底是钉子在发疯——”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气息交缠,眼神亮得灼人:
“——还是你,在借着它发疯?!”
她在质问他,也是在唤醒他!
质问他是否甘愿被过去的梦魇吞噬,唤醒他属于萧隐的、永不屈服的意志!
萧隐的身体在她身下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血色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挣扎,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灵魂深处殊死搏斗。
青铜棺的震动也因此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就在这僵持的、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的刹那,萧隐眼底那混乱的暴戾,忽然像是被什么更炽热、更蛮横的东西强行冲破、取代!
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也被彻底点燃的、近乎毁灭与占有的原始冲动!
“我让你看看……”
他嘶哑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决,猛地抬手,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攥住了沈璃素白中衣的襟口!
那由金线绣着细密凤纹的衣扣,在他指间应声崩裂!
“——什么叫疯!”
话音未落,他腰腹骤然发力,在狭窄的棺内,凭借着惊饶力量与控制,硬生生将她反压在下!
动作迅猛而充满侵略性,却并非为了伤害。
青铜棺因这突然的力量转换和激烈的动作,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鸣,仿佛古老的铜兽在咆哮。
噬魂珠的幽光在动荡中明灭不定,映照出棺内交错的身影。
沈璃被他压在身下,后背紧贴冰凉的棺底,却并未挣扎。
她看着他眼中那已然褪去疯狂血色、却燃烧着另一种更危险、更炽烈火焰的眸子,忽然明白过来——他挣脱出来了。
不是被心魔吞噬,而是用一种更极赌方式,将那股暴戾与痛苦,转化为了对她的、不容置疑的侵占与确认。
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心魔,也……宣告主权。
破碎的素白衣襟散开,露出其下同样素白的中衣。
他的玄色中衣也在挣扎中凌乱。
一黑一白,在这诡异的青铜棺内,在噬魂珠幽光的映照下,在阵法之力与心魔余波未散的动荡能量场中,紧紧相贴,气息交融。
棺盖之外,是庄严肃穆的奉先殿密室,是焦急守候的客卿与护卫。
棺盖之内,是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死对抗与情感爆发的炽热战场。
噬魂珠的乌光,不知何时,悄然黯淡下去,其内蕴含的那一丝“噬魂”法则之力,似乎已被成功引导、消耗,作用于该作用之处。
青铜棺的震动,也逐渐平复,只剩下细微的余韵。
唯有棺内交缠的呼吸与心跳,依旧急促。
许久,萧隐撑起身,低头看着身下的沈璃,眼中火焰未熄,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深邃轮廓,只是更深,更沉。
他伸手,用指腹擦去她唇边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血迹,动作缓慢而珍重。
沈璃也看着他,抬手抚上他心口,那里的凤凰痕印金光已然恢复稳定温润,再无阴霾躁动。
“看来,”她声音有些哑,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慵懒,“这‘疯’……发得还算及时。”
萧隐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卸下某种重负的轻松与滚烫。
“嗯。”他低应一声,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不带情欲、唯有无限珍惜与确认的轻吻。
噬魂融钉,棺震情炽。
心魔已散,前路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