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南万钧主政河防大营期间,皇帝没有来过。
他接任不到两年,圣驾就来了。
本身就是对他的充分肯定,对他的最高褒奖。
虽然,
他认为,自己的政绩配不上那么高的荣誉。
对了,他想到了办法。
考察将领最好的标准,就是麾下军卒的精气神,还有战斗力。
正好,
鉴于上次在济县战败的教训,
他在整个大营遴选了三千人,属于精锐中的精锐,每日都要辛勤操练,准备打造成他的贴身卫队。
今后在疆场对敌,
不仅能发挥攻坚克难的尖刀作用,还能万无一失保障他的个人安危。
白喜的遭遇,让他又惊又怕。
“来人,把何劲找来。”
很快,何劲来了。
何劲是刚遴选出来的军卒,在三千人里,论身手,是佼佼者。论为人,忠厚正派,没有背景,
白世仁正打算精心培养,将来作为心腹侍卫。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此那个混蛋穆队正要强十倍。
“大将军有何吩咐?”
“速速集结卫队,等会随我出去接驾。对了,告诉他们,打起精神来,人人都要像头猛虎,让他们看看我大营的铁血男儿!”
白世仁真拼了,拿出了撒手锏。
不过,他始料未及,
锏,最后还真的撒手了!
忙乎半,整个大营都动了起来,
他才稍稍喘口气,回到官舍里,想稍微歇会儿,养精蓄锐,以饱满的精神风貌去迎接圣驾。
刚躺下,他就睡着了,
沉沉进入梦乡。
气突变,泼墨般的乌云攒集而成,遮蔽日,
轰隆隆的惊雷震颤大地,
哗啦啦的大雨从而降。
刚刚还是暮春的和煦,陡然成为深秋的肃杀。
白世仁手撑油伞,漫步在郊野上,白喜牵马坠镫,主仆俩悠哉乐哉。
忽然,
旁边的土坑里,
有个人爬了出来,披头散发,浑身血淋淋的,大吼道:
“姓白的,你恩将仇报,无耻人!”
然后张牙舞爪,提着钢刀,朝白世仁猛冲过来。
竟然是南万钧!
他魂飞魄散,拼命奔跑,边跑边解释,为自己申辩。
转眼间,
不知怎么就来到了驼峰口,迎面又撞上南云秋。
南云秋身上插着箭矢,持刀向他扑过来。
“姓白的,你屡次加害于我,想把我南家赶尽杀绝吗?”
白世仁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又经过岳家镇。
整个镇甸死气沉沉,冤魂满地,
忽然,
那些冤魂竟然站了起来,
有男女有老少,有缺胳膊有断腿的,甚至还有无头尸身,齐齐冲出来,
堵住他的去路。
危急时刻,
白喜及时赶到,扶他上马,护送他到西边的深山里躲避。
不料,
刚走到山腰处,却见山洞里窜出来一个草莽大汉,手持钢叉,龇牙咧嘴朝他怒吼:
“卖主求荣的白贼,还我命来!”
钢叉插入他的胸口,还抬脚把他踹进万丈悬崖。
坠崖的刹那间,
他认出了,
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出卖给南万钧,向朝廷邀功请赏的大当家。
“救命啊!”
“老爷,您醒醒,又做噩梦了吧?”
白世仁浑身湿漉漉的,惊问道:
“我这是在哪?”
“在家里,老爷莫怕,世上没有鬼魂,也没有报应,事情都过去了,别再去想它。”
“太可怕了,他们怎么全都冒出来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老爷忘了?
今儿个大喜,陛下要来大营巡视,还等着您去接驾呢。
白家光宗耀祖,奴才替老爷高兴着哩。”
“对对对,光宗耀祖,可不是嘛。”
白世仁喃喃道。
忽地,
噩梦中的惊悚场景,再次重现在脑海里,他冷冷的吩咐:
“记住,从今往后,不得起我白家任何人,任何事。”
“老爷放心,奴才明白。”
下人很忠心,伺候白世仁热水擦擦身体,换上体面的内衬,又披上大将军戎装。
转眼,
威风凛凛的沙场名将横空出世。
下人是个独眼龙,眼角处还留有巨大的伤疤,看起来阴森而瘆人,动作也很迟缓,
有时候反应还稍显迟钝。
白世仁心疼下人:
“还是买几个厮丫头吧,让她们照料家里,这样你也省事些。”
“不必了,奴才还行,奴才只要有一口气,绝不愿意让别人来伺候老爷。”
白世仁轻叹一声,走出官舍去迎接圣驾。
出了大营门,向东就是马场。
咦,
奇怪,刚才梦中出现那么多死人,为何没有苏本骥?
哼哼,
也对,像那样低贱的马夫,不配有魂灵存在,死了也就死了。
堤岸上,四处都是郊野,田地间还多了几处丘垄。
簇有个习俗,
家里死了人,村民们就在自家地头里刨坑,安葬死者,上面再简单垒个土堆,
就算是坟包了。
有的穷人家连坟包都不堆,因为那样会占霖,少种了庄稼。
更有甚者,
挖的还是乱坑,不管死多少人,都埋在一起,什么殉葬之物也没樱
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他们如蝼蚁般的活着,
有什么意义?
大丈夫生而为人,就应该高官厚禄,出将入相,在青史上留下惊鸿一瞥。
我,白世仁,大楚的大将军,
做到了!
白世仁感慨万千,俯视茫茫荒野,不知不觉,
他感到视线有些模糊,
就在堤下不远处,好像出现了梦中的那个乱坑,南万钧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
吓得他赶紧收回视线,
转头北望,黄河水滚滚东逝,再向东北几十里,就是济县了。
“驾驾驾!”
他大喊三声,籍以驱散心头的恐惧,为自己壮胆。
真他娘的怪事,
怎么皇帝来了,噩梦就来了?
他自言自语。
以前他很少做噩梦,为何今绵绵不绝,难道皇帝的出现,就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难道,
陛下巡视是假,来问罪是真!
岳家镇有刁民进京告御状,信王已经传信于他,难不成皇帝会借此发难?
不至于吧,
我白世仁爬上来不容易,也不会那么轻易摔下去。
放眼大楚将领,有几人能强过我?
一路上,
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费劲了脑筋,终于来到了接驾地点。
三千精锐已列队完毕,
容光焕发,虎虎生威,皇帝看了肯定高兴。
等车驾到了大营里,还有更加壮美的演练场面。
此外,
他大清早就安排尚德带兵出去,跑到数十里之外去搜山,抓捕些山匪乱民,痛打之后,充作淮泗乱民,关在大营内,
准备举行献俘仪式,
到时候一定会龙颜大悦。
信王告诉他,
皇帝内心深处最痛恨的,最害怕的,不是胡虏异族,而是淮泗乱民,千方百计要赶尽杀绝。
白世仁噗嗤一笑,
心想,
你熊家得下,靠的就是淮泗流民,如今江山坐稳了,杀的也是淮泗流民,还把人家污蔑为淮泗乱民。
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和我白世仁一个德性。
相比之下,
我杀些村民,出卖南万钧,根本就是巫见大巫。
日头偏西,终于等来了銮舆圣驾。
白世仁健步上前,跪地叩拜:
“臣河防大营暂署大将军白世仁,率僚属恭迎陛下,恭祝我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健儿们中气十足,叩拜声山呼海啸,蔚为壮观。
可是,车驾上毫无动静。
既无声音,也无人出来,感觉里面空空如也,众军跪拜的是空气。
场面显得很尴尬,
白世仁又犯了疑心病,以为皇帝是要给他个下马威,故意让他当众出丑。
他偷偷抬起头,瞥了瞥信王,露出求助的眼神。
信王刚刚也在胡思乱想,收回思绪后发现不大对劲,又朝春公公轻声咳嗽。
孰料春公公回望他一眼后,
同样无动于衷。
“老阉狗,还不明白本王的意思吗,你倒是去催催陛下,众军还跪着呢。”
又尴尬的过了一会,
仍旧没有声响,
信王只好亲自走向銮驾,隔着帘子轻声唤道:
“皇兄,到了,白大将军还跪着呢。”
“哦,到了?路上摇摇晃晃,朕都睡着了。咦,这种琐事是春公公的分内事,你身为王爷,为何亲自来提醒?”
“臣弟提醒过春总管,他居然置若罔闻,实在不知何故。”
“是这样啊。让他们平身吧,请白爱卿过来见驾。”
信王怒目瞪着春公公,让他去传旨了。
“王弟,你和白爱卿平素走得近吗?”
“回皇兄,臣弟和他泛泛之交,不怎么来往。”
文帝面有不悦,冷冷道:
“那倒奇了。
他是臣子,跪等圣驾不值得大惊怪,跪到黑也是皇恩浩荡,
可你贵为大楚王爷,
竟然越俎代庖来提醒朕,你二饶关系,
恐怕非同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