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轻声吆喝,穆队正一溜烟跑进来,拱手问道:
“大将军有何差遣?”
“你还记得岳家镇吗?”
“当然记得,属下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它。”
穆队正之所以咬牙切齿,那是因为在岳家镇遭受了奇耻大辱。
姓岳的猎户掩护南云秋逃跑后,
白世仁盛怒之下,派他去岳家镇查访,吩咐,
如果找到猎户,立即捉拿归案。
当他带兵趾高气扬冲进镇子里时,还以为百姓们会魂飞魄散,争相磕头求饶,全镇鸡飞狗跳,
结果,
官兵到了之后,那些场景都没发生,
压根就没人理他们。
穆队正好歹是大将军的贴身侍卫,还是个头目,要搁平时,县令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这下,
可把他的鼻子气歪了,于是派兵四处搜捕,强行闯入民宅,还打伤了几个村民。
心想,
给你们这些刁民来个下马威,看你们服不服。
孰料,
镇上的百姓极其彪悍,一声呼啸,全镇化民为兵,同仇敌忾,呼啦啦一下子包围了官兵,
然后关起门来痛打落水狗。
令官兵们更意想不到的,这些百姓有组织,有纪律,进退有度,举止有章法。
而且,
镰刀铁铲那些农具,在人家手里瞬间成为兵刃,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娘啊,他们哪是村民?
威猛程度,不亚于推翻大金统治的淮泗流民。
当然,
也怪穆队正大意,只带了百名官兵过去。
他本以为,
这些人马足够应付,换做别的镇甸,十名官兵就行了。
民不与官斗,自古如此。
官兵们霸道惯了,打不过女真人,欺负百姓那是信手拈来。
不料,很快便分出胜负,
官兵们被追着打,死伤了半数,丧失了斗志。余者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要不是人家心软,估计得全军覆灭。
穆队正弄得灰头土脸,回来又遭白世仁当头臭骂,险些被免去队正职位。
他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报复,可是始终未能如愿。
而今,
机会来了。
当白世仁下了军令后,白喜还是有点担忧。
“老爷,
岳家镇有先帝赐予的匾额,那是刁民们使勇斗狠的底气,打杀官兵的护身符。
要是处置不当,恐会给咱们惹来麻烦。”
白世仁笃定道:
“怕什么?
上回咱们是私底下抓捕南云秋,师出无名,当然投鼠忌器。
此次不同,
咱们借口打击越境的女真人,属于保家卫国,
尽管可以放开手脚干。”
“对,大将军得对,这回属下要大摇大摆进镇子,一雪前耻,让那帮乱民好好尝尝,对抗河防大营的滋味。”
穆队正一个劲的附和,忽然又有些疑惑,
问道:
“大将军,此次理由固然充足,可是,边关并未接报有女真人越境啊?”
白喜沉声道:
“大将军有,那就是樱”
“可,他们在哪呢?”
白喜轻蔑的摇摇头,就差明了,
你这种货色怎么混上了队正的位置?
坐镇边关的将领都清楚,
在边关,
要想挑起冲突,办法比上的星辰还多。
可笑穆队正居然抓耳挠腮,为此事犯愁。
白世仁也看不下去,骂道:
“蠢货,那还不容易吗?”
“请大将军明示。”
“别女真人越境,就是高丽人越境,也能办得到。”
“属下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是够愚钝的,仓库里去找找,答案就在里面。”
穆队正琢磨了好一会,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仓库,看到那些军服后才醒悟过来。
嗨,
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信王之所以要让白世仁充当马前卒,不惜制造事端,挑起两国边境的战火,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打出使女真回来后,礼部尚书就非常忙碌,三两头入宫,当面聆听皇帝圣训,还和卜峰等人筹划具体的巡视细节,忙的脚不沾地。
虽然忙忙碌碌,
可是梅礼却非常充实,颇为自得。
当官的都门儿清:
评价你的政绩不是草头民,决定你的升迁不是平头百姓,而是你的上司,
只有上司才能决定你的前途命运。
什么心系百姓,以下苍生为己任,
那都是忽悠老百姓的口号,
嘴上罢了。
梅礼焉能不知,皇帝可以决定他的升迁还是贬黜,
也包括生死。
文帝曾几次暗里批评他,他和信王沆瀣一气,德不配位,意思很清楚,
他的官位随时会丢掉。
出使女真之后,
文帝改变态度,夸赞他尽到了礼部职责,在大楚和女真之间架起桥梁纽带。
梅礼激动万分,故而越发卖力表现。
赢得皇帝的好感,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
他也隐隐察觉到,文帝对信王的态度,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热络和信任了。
比如,
此次秘密筹划巡视女真,把信王排除在外,就是例证。
既然靠山失宠了,梅礼就得为自己多准备一条路。
至少,
也要和信王保持点距离,要不然,文帝又该不高兴了。
果然,
信王感觉到了危机,坐不住了,急于打探皇帝的计划,几次派冉梅府上去叫他,他都不在家。
情急之下,
信王无可奈何,便亲自入宫去找,
不料,
侍卫把他拦在皇城门外,文帝吩咐:
非朝会时间,严禁放行任何臣子入内。
信王陡然慌了,
他一直自以为大权独揽,朋党雄于朝野,几乎把皇帝给架空。
只要狠下心,振臂高呼,黄袍加身也不是不可能。
到此时才愕然发现,
没有皇帝哥哥的纵容和偏爱,他什么都不是!
不别的,
城门都进不去,尽管那些侍卫隶属于铁骑营,是他的麾下。
信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也有点后悔,
是不是操之过急,步步紧逼,让文帝产生逆反情绪?
还是因为后宫里,他和皇后那点秘密被皇帝察觉,且尾大不掉,才要拉拢阿其那来制衡他?
为此,
他几次让大内总管春公公启奏文帝,他要觐见奏事,摆出了早请示晚报告的臣子态度。
奈何,
皇帝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始终没有单独接见过他,
兄弟之间似乎情同陌路,割裂了血脉。
其实,
文帝没有那么不堪,不是明君,但也绝非昏君,更不是暴君。
因为年纪大了,
龙体每况愈下,而且没有皇子而忧虑,甚至无心朝政。
他曾考虑过,
江山将来都要交给信王,让信王把持朝政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
他不计较,也心安理得,乐得清希
渐渐的,
他发现信王有点得寸进尺,僭越无度,不守规矩了。
他是皇帝,活的好好的,信王却当他驾崩了一样,
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要知道,
心甘情愿让位,和被人逼宫,结果虽然相同,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感情的失落倒是其次,真正要考量的因素,
还是大楚的江山能否稳固。
南万钧惨案,
他认为信王牵涉其中,因为其他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塞思黑在京城外遇刺,幕后策划者非信王莫属。
对外,得罪藩属国,
对内,排斥异己,杀戮大将,
信王是要干什么?
所作所为,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万一藩属国举起反旗,抑或销声匿迹的大金后裔,突然卷土重来,
外无干城,内无良将,
祖宗的基业能放心交给他吗?
该行动起来了。
即便没有皇子,也要把皇权握到最后一刻,否则,将来无颜面对先帝。
下决心巡视女真,就是基于这种考虑。
对内,他慢慢扶植自己的人,瓦解信王的朋党,
对外,他拉拢阿其那,巩固两国友好。
总之,
打压信王,巩固皇权,都是为了维护大楚的安定。
春江水暖鸭先知!
信王敏锐的感受到了疏远,尝到了苦头,急切想要打听,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令他不安的是,
最忠实的哈巴狗梅礼,竟然也和他离心离德,始终避而不见。
不过,
梅礼对此矢口否认,并以忙于朝政为借口,把皇帝拉出来挡箭。
借口终究是借口,禁不起推敲。
信王也不是吃素的,
心想,
你再忙,难道就抽不出半的时间来我王府一次吗?
以前你也忙,尤其是年终岁尾祭祀拜庙时,
可那时候,
你一能跑我府上三趟也不止。
“忙,骗鬼的吧?要不露点手段给你看看,还真当本王是泥塑的。”
销金窝是京城最为豪奢的青楼,
非达官显贵的谱儿,一掷千金的主儿,路过人家门口都会觉得寒酸。
一晚,
二更将尽,
张口闭口很忙碌的梅礼,走出销金窝的门外,浑身轻松畅快,马车就停在槐树下,
没走出几步,斜刺里就冲过来两名汉子,身穿夜行衣,
身手矫捷,
不容分便将他拖到另一辆马车上,扬长而去。
“你们是什么人,敢挟持朝廷命官?”
夜行客没有理会,
只是露出双眼睛,阴森森的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