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突然明白过来,这幻境的核心,根本不是什么白府,而是眼前这个人。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女子缓缓抬起头,月光透过,就像冰块融于水,数个呼吸间消失不见。
旋地转间,身上已经套上了厚厚的棉衣,手里还端着一筐子雪,幻境中的时间节点再次变化,已然来到了冬日。
端着一筐子雪不知道倒哪,看着墙角空着的的腌菜缸,走过去倒掉。
就听见二门外传来爆仗炸开的脆响。
他直起腰,看见垂花门檐角挂着的走马灯突然亮了,灯影里旋转的仕女图被漫烟花映得明明灭灭,白府的青砖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朱红绸幔,廊下悬着的羊角宫灯也点上了,暖黄的光晕里浮着细的雪沫子,倒像是落了一场金屑雪。
发什么呆?二姐要去前院看烟花,赶紧把暖阁的地龙再添些炭!李妈的喊声从月亮门传来,她手里端着个描金食盒,盒盖缝隙里飘出甜腻的桂花糖糕香。
林飞宇应了声,抄起墙角的炭簸箕,却在路过游廊时听见花厅里传来白堇诗的撒娇声:爹!你就帮我去问问嘛,万一他也没有婚配呢?
他放慢脚步,透过窗纸的缝隙看见白老太爷正揉着太阳穴,手里的文玩核桃转得飞快。白堇诗穿一身石榴红的斗篷,斗篷边缘缀着的雪白狐毛蹭着老太爷的袖口,声音甜得像化了蜜:女儿把云锦帕子都给了他,他还夸我手巧呢!
胡闹!白老太太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冰碴子,你姐姐还没出阁,哪有你先议亲的道理?再那男人什么来历都不清楚,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
白堇诗猛地站起来,斗篷上的珍珠璎珞撞在桌角,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穿的是丝绸长衫,戴的是和田玉扳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她话时,林飞宇看见她鬓边新插的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
第二日清晨,林飞宇在井台边打水时,听见两个洗衣婆子在议论。
听了吗?二姐看上的那男人,是林溪渡绸缎庄的少东家。
啧,林溪渡的跑咱这干嘛?我前儿个还见他跟春香楼的姑娘勾肩搭背呢!
嘘!声点!二姐昨儿个还逼着管家去送帖子,是请那少东家来府里赏梅......
水桶一声掉进井里,林飞宇弯腰去捞,却在水面倒影里看见白堇言站在月洞门后。她穿一身素白棉袍,手里捏着块绣了一半的丝帕,帕角上用银线绣着朵残败的白莲花,针脚凌乱得像是随手戳上去的。
水打满了就送去东跨院。
她的声音很轻,目光却落在林飞宇腰间。那红肚兜露出一点。
林飞宇下意识想藏,却见白堇言微微摇头,从袖中取出枚铜钥匙塞进他手里:东跨院第三间仓房,墙角有个旧木箱。
钥匙入手冰凉,上面刻着朵模糊的缠枝莲。林飞宇望着白堇言离去的背影,发现她今日走路时腰弯得格外低,像是背负着什么重物。
戌时,林飞宇在柴房劈柴时,看见白堇诗从角门溜了出去。她穿了身不起眼的青布褂子,头上包着块灰布帕子,却掩不住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镶玉镯。
又去会相好的?王管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提着盏气死风灯,灯光照亮柴房角落里堆着的半筐死老鼠,前儿个在后院埋了三只猫,昨儿个又填了两只刺猬,这阵子她屋里的血腥味都散不去。
林飞宇没话,劈柴的斧头却顿了顿。他想起三日前在西跨院井台边看见的情景:白堇诗蹲在新挖的土坑旁,手里拿着把铲子,土坑里露出半截染血的兔耳朵,而她腕间的金镶玉镯上沾着点暗红的泥土。
梆子敲过五更时,林飞宇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他悄悄扒着窗户纸往外看,只见白堇诗正从角门进来,斗篷上落满了雪花,头发里还别着朵快要枯萎的红梅。她走路时有些踉跄,经过游廊时,怀里掉出个油纸包,里面滚出颗晶莹的白玉平安扣。那平安扣他见过,前日王管事还念叨着,那是白老太爷准备给未来外孙的满月礼。
元宵过后,气骤然转暖。
林飞宇在花园里修剪腊梅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晕开后又重新凝结,等他回过神时,竟发现自己飘在了半空郑
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像看皮影戏般俯瞰着白府。下人房的烟囱里不再冒黑烟,取而代之的是蒸腾的水汽,十几个婆子正围着一口大锅烧水,铜盆里堆着的白布被血水染得通红。
生了!是个带把的!产婆的喊声从产房里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啼哭。
林飞宇看见白堇诗瘫在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而白堇言站在窗外,手里紧紧攥着支银簪,簪尖刺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窗台上,凝成一朵的红花。
把知道这事的都处理了。白老太爷的声音从正房传来,他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平安扣,指腹摩挲着扣上刻的长命百岁四个字。
孩子......先养在乡下庄子里。
林飞宇感到体内的法力波动了一下,被压制的感觉又淡了几分。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变得透明,像层薄纱,而地上的人影却越发清晰。李妈正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往产房走。。
林飞宇到西跨院的井台边。白老太爷背着手站在老槐树下,管家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灯光照亮树下新挖的土坑,坑里埋着三具尸体,正是那日在井台边议论的洗衣婆子。
剩下的都发卖了吧。
白老太爷踢了踢坑边的铁锹,记住,卖到关外去,这辈子都别让她们再回来。
管家躬身应是,灯笼的光晃过井栏,照亮水面倒映的月影。
那月影里竟映出白堇诗的脸,她站在假山后,手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襁褓里传出微弱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