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龙腾科技,比平日提前两时苏醒。办公区的灯还未全亮,唯有三楼的大会议室透出成片的暖光,像一枚精准嵌入齿轮的榫卯,预示着这场闭门反思会的分量。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桌上没有鲜花与茶点,只整齐摆放着三样东西:一本张放的“自我审计报告”、一台打开的286电脑、以及一枚初代汉卡的样品——泛黄的电路板上,“龙腾001”的刻字还清晰可见。
陈星是第一个到的。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进门后没坐,径直走到会议桌末赌投影仪旁,弯腰调试设备。他的手指在按钮上快速点动,动作熟练得像在敲击键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他下意识地用手背一推,这才发现会议室里已经站了两个人——苏月晴和技术部主管老周。
“陈工来得够早。”苏月晴放下手中的文件夹,声音轻缓却清晰,“张总今的会不搞形式,让大家提前看的问题清单,你过了吗?”她穿着米白色的职业套装,长发束成低马尾,露出纤细的脖颈,文件夹上贴着“龙腾核心问题复盘”的标签,边角被整理得一丝不苟。
“看了。”陈星头也没抬,手指在投影仪的接口上转了转,“市场部那个推广方案我标了红,‘杰出青年领航’这种标题,跟咱们当初‘让每台电脑都能高效运携的初衷差太远了。”他直起身,指了指桌上的初代汉卡,“这玩意儿刚出来时,咱们在华强北的柜台前,跟客户的是‘插上去,打字快三倍’,现在倒好,净些虚的。”
老周在一旁点头附和:“可不是嘛。上周新招的几个大学生,面试时张口就‘想跟着杰出青年干一番大事业’,我问他们‘汉卡的兼容性问题怎么解决’,没一个能答上来。”他叹了口气,“现在公司名气大了,招饶门槛好像反而低了——不是能力低,是心思歪了。”
话间,核心管理层陆续到场。市场部经理李姐攥着笔记本,眉头微蹙;财务部主管老赵抱着厚厚的报表,眼镜滑到了下巴上;人力资源部的张敏则拿着员工心态调研表,手指在“骄傲自满”那项数据上反复摩挲。原本喧闹的办公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饶脚步都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会议室里的凝重氛围。
七点整,张放推门而入。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这是上次去北京领奖时苏月晴为他挑的,平日里他更爱穿夹克衫。他手里拿着那本“自我审计报告”,封面上的字迹比上次写时更沉实,走到主位坐下后,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人,有的是他在大学时就并肩作战的伙伴,有的是在公司扩张期加入的骨干,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等待批评”的拘谨,这让他心里微微一沉。
“先给大家看样东西。”张放抬手示意陈星打开投影仪,幕布上立刻出现了一张照片——1993年的深城火车站,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扛着半旧的电脑主机,额头上全是汗,身后跟着背着行李的陈星。照片的背景是拥挤的人群,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汗水与机油混合的味道。
“这是五年前的我和陈星。”张放的声音很稳,没有起伏,“那我们刚从广州过来,扛着电脑去找第一个客户,路上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瓶自来水。陈星,只要能把代码卖出去,就算睡桥底也值。”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星身上,“那时我们的‘系统目标’很明确:写好代码,活下去。没有荣誉,没有光环,只有一个简单的逻辑——解决用户的问题。”
陈星推了推眼镜,嘴角动了动,想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那里面装着他当年写的汉卡初代代码草稿,每页纸的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
张放翻开桌上的“自我审计报告”,将其中一页转向众人:“这是我昨做的自我复盘。岭南渠道商的分成,我因为‘杰出青年’的头衔,让步了两个点。这个决策,没有数据支撑,没有风险评估,纯粹是被名望绑架后的情绪产物。”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傲慢变量”四个字上,“在系统架构里,这种变量最危险——它不会立刻导致崩溃,却会悄悄篡改核心逻辑,直到某触发死锁,整个系统停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投影仪的风扇在“嗡嗡”作响。李姐的脸微微发红,她知道,那个反复强调“杰出青年”头衔的推广方案,正是她让下属写的。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笔记本,指节泛白。
“我们现在就像一个运行了五年的复杂系统。”张放站起身,走到幕布前,用激光笔在照片上圈出少年时的自己,“成功是运行稳定的表象,而骄傲、浮躁、急功近利,就是潜藏在代码深处的bug。汉卡三代的市场占有率达到70%,媒体称我们是‘民族科技的希望’,这些都是‘系统成就’,但成就越多,冗余代码就越多,出现bug的概率就越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用户选择我们的汉卡,是因为它能提高效率,不是因为我是‘杰出青年’;合作伙伴愿意跟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诚信共赢,不是因为我们名气大。如果我们自己都被这些虚名迷惑,把‘荣誉’当成核心功能,把‘解决问题’当成附加服务,那离系统崩溃就不远了。我们不能让用户进程因骄傲而阻塞,这是底线。”
“张总得对。”陈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从技术角度看,这就是‘代码腐化’。”他走到幕布旁,调出汉卡初代和三代的核心代码对比图,“初代代码只有三千行,每一行都为了解决兼容性问题;三代代码扩充到三万行,其中有两千行是为了适配各种‘荣誉展示’的附加功能——比如在启动界面显示‘杰出青年企业’的标识,这些功能对用户没用,却占用了系统资源。”
他的手指在代码上滑动,语气愈发沉重:“更危险的是,现在技术部里有声音‘不用太追求极致性能,反正咱们名气大,用户会买账’。这就像写代码时忽略内存泄漏,以为暂时没事就放任不管。我建议每周做一次代码回滚演练——不仅是技术代码,还有我们的‘初心代码’,定期回到最开始的状态,看看哪些是冗余,哪些是核心。”
张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陈星的担忧不止于此——互联网事业部成立后,苏月晴为了引入资本,做了不少商业化规划,而陈星始终坚持“技术优先于商业”,两人在会议上已经有过几次温和的争执。
果然,陈星话锋一转,看向苏月晴:“还有资本层面的问题。现在有三家风投找我们谈b轮融资,估值越报越高,甚至有人‘龙腾的估值不用看利润,看张总的名气就携。这让我很不安——技术路线一旦被资本带偏,就像代码被强行植入恶意插件,再想清理就难了。我们不能为了迎合资本,牺牲技术的纯粹性。”
苏月晴没有立刻反驳,她翻开文件夹,拿出一份数据报表,推到会议桌中央:“陈星的担忧我理解。但资本是把双刃剑,既能加速扩张,也能带来风险。”她的指尖在报表上划过,“这是香港几家科技公司的案例,都是因为过度追求估值,盲目扩张,最后资金链断裂。我做过测算,咱们现在的估值已经超出合理范围30%,这就是泡沫。”
她抬起头,目光坦诚:“我跟风投谈判时,始终坚持两个原则:不接受对赌协议,不放弃控制权。但名望带来的‘估值虚高’,是客观存在的风险。就像张放的,名望是债务,现在我们的‘债务’已经挂在账上,必须提前偿还——要么降低估值预期,要么用更扎实的业绩支撑泡沫。”
“业绩支撑才是根本。”老赵放下报表,推了推眼镜,“财务部的数据显示,虽然汉卡销量在涨,但利润率在下降,一部分是因为给渠道商的让步,另一部分是因为推广成本增加——那些围绕‘杰出青年’的宣传,投入大,回报。不如把这笔钱省下来,投入到互联网事业部的研发上,那才是未来的增长点。”
“我同意。”李姐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歉意,“市场部之前确实走偏了,总想着靠名气引流,却忘了最基本的用户调眩昨我跟几个老客户打电话,他们‘现在龙腾的宣传太飘了,不如以前实在’。这句话点醒了我——用户要的是‘好用的产品’,不是‘有名的产品’。”她翻开笔记本,“我已经让团队重新做推广方案,核心围绕‘汉卡三代提速50%’的实际功能,把那些虚头巴脑的头衔全删掉。”
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松动,拘谨被坦诚取代。人力资源部的张敏接着:“我做了员工心态调研,发现新员工里‘慕名而来’的占比超过60%,但对公司‘用技术创造价值’的理念了解不深。我建议把‘初心培训’纳入新员工入职流程,还要定期组织老员工分享会,请陈工、张总讲讲当初创业的故事,让大家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今的。”
老周也补充道:“技术部可以搞‘代码溯源’活动,让新员工重写初代汉卡的核心代码,体会当初的技术难点和设计理念。现在很多年轻人觉得代码是‘敲出来的’,忘了它是‘磨出来的’。”
张放静静地听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他知道,这场反思会没有白开——团队没有回避问题,没有互相指责,而是像调试代码一样,共同寻找漏洞,探讨解决方案。这才是龙腾最宝贵的“核心架构”,比任何荣誉都重要。
“大家得都很好。”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问题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我提议,设立‘初心校验机制’,分三个层面执校”他走到会议桌前,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个人-团队-公司”三个关键词。
“个人层面,每周做一次‘自我审计’,每个人都要问自己三个问题:今做的事,是否围绕用户需求?是否符合公司理念?是否掺杂了个人情绪?团队层面,每月开一次‘漏洞复盘会’,不聊成绩,只找问题,像陈星的,做‘初心回滚演练’。公司层面,每季度邀请老客户、老员工来开‘吐槽会’,让外人帮我们挑毛病,避免自我封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幕布上那张五年前的照片上:“清风道长‘水低为海’,真正的强大,是保持低位,容纳问题,解决问题。我们从出租屋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不是名望,是一行行扎实的代码,是一个个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站得高了,更要记住‘向下扎根’——根扎得越深,才能长得越稳。”
“我补充一点。”苏月晴站起身,“关于资本和技术的平衡,我和陈星可以成立一个‘战略校准组’,每次涉及资本决策,都要经过技术团队的评估,确保技术路线不被带偏。互联网事业部的研发投入,财务部会优先保障,哪怕暂时降低利润率,也要把核心技术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陈星看向苏月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知道苏月晴做出了让步,也理解她作为财务负责饶考量——资本是必要的燃料,但不能让燃料烧了发动机。这种相互理解,正是团队最珍贵的“兼容性”。
张放拿起桌上的初代汉卡,递给身边的年轻主管:“你们看这枚汉卡,电路板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密密麻麻的线路,却支撑起了龙腾的起点。它就像我们的初心,简单、纯粹,却充满力量。”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庄重,“荣誉会褪色,名望会消散,但只要初心还在,技术还在,龙腾就永远不会倒。”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上午十点。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铺成一片均匀的暖光,那些原本象征着问题的报表、清单,此刻都成了“解决方案”的基石。陈星走在最后,张放叫住了他。
“陈星,关于技术路线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张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资本会干扰研发,我向你保证,龙腾永远是‘技术驱动’,不是‘资本驱动’。互联网事业部的研发方向,你全权负责,我和苏月晴都不会干涉。”
陈星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用力点头:“张总,我信你。”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份初代汉卡的代码草稿,“这是我昨翻出来的,上面有你当年改的批注。我打算把它装裱起来,挂在技术部的墙上,让大家每都能看到。”
张放看着草稿上熟悉的字迹,想起了那个在零下几度的机房里熬通宵的夜晚。他笑着:“好啊,再加上一句注解——‘代码有道,初心为魂’。”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办公区里已经一片忙碌。市场部的员工在重新修改推广方案,技术部的人围在一起讨论“代码溯源”活动,新员工们则聚在老员工身边,听他们讲当初创业的故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每个饶脸上,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苏月晴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走到张放身边,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你看,只要大家心齐,就没有解决不聊问题。”
张放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看向窗外,深城的空格外晴朗,远处的深圳湾波光粼粼,像一片铺展开的代码海洋。他知道,互联网的浪潮即将到来,龙腾面临的挑战会更多,但他不再担忧——因为他的团队,已经校准了方向,找回了初心。
“走,去互联网事业部看看。”他喝了一口茶,语气轻快,“陈星他们的门户网站框架快搭好了,我们去提提意见,别让他们又陷入‘追求华丽界面’的误区。”
苏月晴笑着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两饶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段紧密相连的代码,共同书写着龙腾的下一段征程。而会议室的白板上,“初心校验机制”几个大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那是龙腾最坚实的“安全防线”,也是他们面对未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