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纸葬死气的阴冷,也不是污秽玉芽吮吸骨髓的冰寒。是……空。是……被硬生生剜掉一块骨头的……空!
右臂断口根部,那点刚刚融合了爷爷最后一点暗金髓光、生出一丝坚韧的玉白嫩芽……没了!
被那只裹着黄毛、指甲漆黑的枯爪,硬生生……抠了出去!
剧烈的、难以形容的剧痛!不是皮肉撕裂的痛,是更深层的东西被连根拔起的痛!仿佛灵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寒风裹着冰碴子呼呼地往里灌!眼前瞬间血红一片,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喉咙里“嗬嗬”地倒着气,却吸不进一丝活气,只有满嘴浓重的土腥、骚臭和黄皮子身上那股子陈年老尿般的腌臜味。
“呃啊——!” 我像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炕席上猛地弹起,又重重砸落。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那散发着霉味和血腥的破棉絮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抠走玉芽的“大姑”,那张原本刻满风霜和悲苦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揉皱的、沾满油污的破抹布。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细发黄、如同锯齿般的獠牙!浑浊的眼珠彻底变成了幽绿燃烧的竖瞳,里面翻滚着贪婪、得意,还有一丝……被玉芽上那丝暗金纹路灼赡惊怒!
它根本没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盛放它所需“髓主”的破罐子。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那只枯爪死死攥住的“东西”上——
那株染了一丝暗金纹路的玉白嫩芽,此刻正躺在它枯瘦的爪心里。茎秆依旧纤细,叶瓣边缘那抹暗金纹路在幽绿的竖瞳注视下,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光芒,顽强地抵抗着黄皮子精煞那污浊力量的侵蚀。仿佛爷爷最后那点不屈的意志,正隔着这株的玉芽,与这山野的精怪做着最后的角力。
“老东西……死了……还这么……硌牙……” “大姑”喉咙里挤出干涩、扭曲、如同砂石摩擦的怪声,充满了怨毒。它猛地收紧枯爪!幽绿的妖气如同实质的毒液,疯狂地涌向爪心的玉芽,试图将那点暗金纹路彻底污浊、磨灭!
玉芽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茎秆被压得弯曲,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
“不……还我……” 喉咙里挤出血沫和破碎的音节,身体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绝望比断臂处的剧痛更甚,像冰冷的淤泥灌满了胸腔。
就在这时——
“叮铃……”
那空灵、冰冷、非金非玉的铃声,第五次响起!
铃声不再是尖锐的号令,而是……一声极其短促、冰冷的……警告!如同冻透的冰凌,瞬间刺穿了厢房内粘稠的妖气和死寂!
铃声落下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肺炸裂的巨响!猛地从……地下深处传来!整个土坯房如同狂风中的破船,剧烈地摇晃!房梁上的灰尘、蛛网、甚至冻硬的泥块,簌簌落下!炕沿边那只盛着药汤的粗瓷碗,“当啷”一声摔得粉碎!
不是地震!是……棺怒!那口深埋地底的巨棺!它感应到了那点融合了爷爷意志的山髓本源被强行剥离!彻底……暴怒了!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阴冷污秽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带着碾碎一切的滔怒火,冲破冻土,狠狠撞入了这方寸之地!
“噗!”
左肩断口处,那污秽玉芽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流淌的暗红浆液猛地炸开!顶端那只幽绿的竖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一声刺穿灵魂的凄厉悲鸣!它再也顾不上吮吸我的骨髓,所有力量都被迫用来抵御这来自“源头”的狂暴冲击!污秽的吸力瞬间中断!
“呃!” 占据大姑身体的黄皮子精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棺怒冲击得浑身剧颤!枯爪下意识地一松!爪心里那株被它污浊妖气包裹、光芒黯淡的染金玉芽,竟被这股狂暴的冲击波……硬生生震得脱手飞出!
玉芽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暗金尾迹的弧线……
方向……竟然是……那架由无数暗红纸钱凝固而成的……诡异红轿!
红轿依旧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厢房中央,轿帘低垂,隔绝着内里那片虚无之黑。轿前那两点幽幽绿芒,在棺怒冲击波扫过的瞬间,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抬轿的四个纸人动作僵硬地晃动着,如同随时会散架的提线木偶。
玉芽飞向轿帘!
就在那点微弱的玉光即将触及厚重纸帘的瞬间——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
厚重的暗红纸轿帘……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撕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
缝隙里,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底的、纯粹的、绝对虚无的漆黑!
但这一次,在那片漆黑的最深处……
那点冰蓝色的、如同冻土深处沉睡了万载的冰魄微光……不再只是悬浮。
它……动了!
冰蓝微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极其轻微地……荡漾开一圈……涟漪!
紧接着——
“咻!”
一道……纤细到极致、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蓝色光线!如同蛰伏万古的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从轿帘那道缝隙汁…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那株飞来的染金玉芽!
而是……玉芽后方……那只枯爪还保持着抓握姿势、幽绿竖瞳里还残留着惊愕与贪婪的……黄皮子精煞!
快!快得超越了光!快得超越了思维!
冰蓝光线出现的瞬间,厢房内所有的空气、所有的声音、甚至……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瞬间抽空、冻结!
只有那一道冰蓝!带着冻结万物的绝对死寂,划破空间!
“不——!” 黄皮子精煞附身的“大姑”,幽绿竖瞳中第一次爆发出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恐惧!它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尖啸!枯爪下意识地挡在身前,幽绿的妖气疯狂喷涌,试图凝结成盾!
然而,在那道冰蓝光线面前,一切抵抗都如同……薄纸!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块的声响。
冰蓝光线……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那看似凝实的幽绿妖气盾!洞穿了“大姑”挡在胸前的枯爪!最后……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它眉心正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大姑”的身体猛地僵直!脸上那狰狞扭曲的表情瞬间定格!幽绿燃烧的竖瞳……熄灭了。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只剩下两个空洞、死寂、如同劣质玻璃珠般的……灰白窟窿。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它(或者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麻袋,软软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灰尘。那张刻满风霜的脸,在倒下的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原本属于大姑的轮廓,只是……再也没有一丝生气。眉心处,一个针尖大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孔洞,正缓缓渗出……一滴……凝固的、冰蓝色的……血珠。
死了。
占据她身体的黄皮子精煞……被那道冰蓝光线……瞬间……点杀了!
那株被震飞的染金玉芽,此刻才堪堪飞到轿帘前。失去了黄皮子妖气的污浊包裹,它那微弱的光芒似乎亮了一丝,叶瓣边缘的暗金纹路在冰蓝光线残留的余韵中,顽强地闪烁着。
冰蓝光线在点杀黄皮子后,并未消散。它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轻微地……在虚空汁…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违反常理的弯!如同毒蛇收回的信子,轻灵地……卷住了那株飞至轿帘缝隙前的……染金玉芽!
没有触碰。那冰蓝光线如同无形的寒冰镊子,极其轻柔、却又无比牢固地……“急住了那株的玉芽!
玉芽的光芒瞬间被一层薄薄的、流动的冰蓝光晕包裹、冻结!叶瓣边缘那丝暗金纹路猛地一亮,似乎想要反抗这突如其来的冰封,但在那极致冰寒的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压制下去!
冰蓝光线无声地回缩,卷着那株被冻结了光芒的玉芽,如同归巢的灵蛇,闪电般缩回了轿帘那道缝隙之中!
轿帘缝隙……无声地……合拢。
仿佛刚才那道洞穿精魄、冻结玉芽的冰蓝光线,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棺怒爆发震飞玉芽,到冰蓝光线点杀黄皮子、卷走玉芽,再到轿帘合拢……不过瞬息之间!
厢房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地下深处,那巨棺因本源被夺(玉芽被抢)而发出的、更加狂暴、更加不甘的无声咆哮在震荡,震得土炕和墙壁簌簌发抖,灰尘如同雪片般落下。
还迎…我右臂断口处……那被硬生生抠走玉芽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比之前玉芽被吮吸时更甚!那感觉,就像身体里最核心、最温暖、支撑着最后一点生机的“东西”,被连根拔起!留下的不是伤口,是……一个通往虚无的冰冷破洞!
“嗬……嗬嗬……” 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左手徒劳地抠着身下的棉絮,指甲断裂,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视线模糊、旋转,世界被切割成无数破碎的色块——翻飞的暗红纸屑、土墙上斑驳的阴影、地上大姑冰冷的尸体、那架死寂无声的暗红纸轿……还迎…右肩断口处,那个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巨大空洞!
血浆!温热的血浆!不再是之前被玉芽吸走的粘稠暗红浆液,而是……带着鲜活温度的、属于我自己的……血!正从那空洞的边缘,一股股地……涌出来!迅速染红了身下肮脏的破棉絮!
痛!空!冷!
身体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剧烈地颤抖。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摇曳,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唯一清晰的念头,是右肩那个不断涌血的巨大空洞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
爷爷最后留下的东西……没了!被那轿子里的东西……夺走了!
就在这时——
“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不是水声,也不是冰晶声。
是……脚步声。
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踩在某种无形冰面上的……脚步声。
从……那架暗红纸轿的方向……传来。
我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不受控制地移过去。
只见那低垂的、厚重的暗红纸轿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从里面……掀开了。
帘子掀起的幅度不大。
只能看到轿内……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底的、纯粹的、绝对虚无的漆黑。
但这一次……
在那片漆黑的最深处……
那点冰蓝色的、如同冻土深处沉睡了万载的冰魄微光……不再是悬浮。
它……在……靠近!
一点点地……从虚无的深处……向着轿帘掀开的缝隙……飘了出来!
随着它的靠近,一股比之前那道冰蓝光线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极致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淹没了整个厢房!
空气凝固了。飘落的灰尘静止在半空。地上流淌的血浆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就连地下深处那巨棺狂暴的咆哮震荡,似乎也被这股寒意……强协…压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点……不断靠近的……冰蓝微光!
它终于……飘到了轿帘掀开的缝隙边缘。
光芒并不强烈,甚至有些微弱。但那光芒本身,仿佛就是“冰冷”这个概念的本源!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透过轿帘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倒在血泊症濒临死亡的我。
不,不是注视我。
它的“视线”,越过了我破碎的身体,越过了右肩那个不断涌血的巨大空洞……
最终……落在了……我右肩断口空洞深处……那裸露的、带着血丝、正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骨茬之上!
在那被血染红的骨茬缝隙里……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玉白色……光点……如同被血水淹没的萤火……极其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玉芽被强行抠走后……残留在骨髓深处的……最后一点……未被彻底剥离的……纯净山髓本源!
也是……爷爷最后那点暗金髓光……融入后……在我这具残躯里……唯一剩下的……根性!
那点冰蓝微光……锁定了……这最后一点……根性!
一股冰冷到极致、纯粹到没有丝毫杂念的……攫取意志……如同无形的寒冰巨手……缓缓地……从轿帘缝隙汁…伸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抓向……我右肩断口深处……那点微弱的玉白根性!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降临。